来源 天津日报2011年01月11日 雷达
我觉得要概括出2010年的文学创作及理论批评走向很难,因为对于文学发展轨迹的观察来说,一年的时间未免太短。但是,我却可以说出一些我读过的好的或比较好的作品;其实,从这些作品中倒也是可以窥知当今作家、理论家们在思索些什么,写作的难度究竟何在,以及文学在哪些方面有所倚重,有所推进。
我比较熟悉长篇小说,这方面,一些文本还是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2010年张炜捧出10卷本的系列长篇《你在高原》,文坛为之惊叹。作为由主要人物贯穿始终的结构一体化的一个有机整体,它也许是中外文学史上最长的一部长篇小说了。但在熟悉他创作的人看来,又是他一贯精神理想的延伸和更新。此书出版之前,张炜其实已出版了近十部长篇小说,像《古船》《九月寓言》《柏慧》《外省书》等等,那么,过去的张炜和写作《你在高原》的张炜,有什么精神上的联系和不同?我感到,张炜怀抱着一个更大的目标,那就是在人与大地、自然、道德的关系中,把人的主题推演、扩大,上升为民族的精神生态的主题。在这里,“民族的生态”,是个艰难、悲壮、诱人的目标。如果说,以前张炜着力写人为了尊严的斗争,为了反抗物化和异化的坚守,那么在《你在高原》里,则更多地表现出对人与自然的和谐,人与人的和谐,人追求自己内心的和谐的渴望。
关仁山的《麦河》很值得注意。这是他对自己创作的一次成功超越。我总感到,他以往某些作品写得过于瓷实,缺乏超越与空灵,而在这部讲述麦河两岸风俗与沧桑、历史与人性的作品里,既保持着现实主义基调,同时透示出某种浪漫主义色彩,时有魔幻般的迷人气息。在全部故事之上,《麦河》有一个真正的主人公,那就是土地。此为书之魂魄。
迟子建的《白雪乌鸦》无疑是一个重要作品,我觉得哈尔滨也好,漠河也好,对历史上的同胞们的心理奥秘,尤其对大灾变中的人心万象,对迟子建来说,似具有永远的神秘和好奇,她要还原它们,这成为她的创作动力。这次她选取的是百年前的吓人的哈尔滨鼠疫,她叙事话语的从容淡定,她对汉语叙事潜能挖掘的努力,也许格外值得重视。
同写乡土,刘亮程的《凿空》味道别具一格。《凿空》没有很强的故事元素和人物重大行动,充斥其间的多是感觉、意象、色彩、声音,尤其是声音。这是刘亮程在此最重要的话语方式。别人都在写“快”,他却发现了“慢”。“凿空”的意象是多义的,玄妙的,没一个准确的固定的解,但会把我们带入深远的意境中。人类是由穴居开始的,凿空也许是人的本性之一,或许人类本身就有一种凿空的本能和欲望。但是凿空在今天又被泛化了。有时让我们想到作者是不是也在凿空自己?人的一生是否是一个自己凿空自己的过程?
张者的《老风口》是一部跨年度作品,正式出版却在2010年。它写了一页我们永远不该遗忘的历史——新疆建设兵团屯垦戍边的创业史、奋斗史。作品因历史与现实的两种语境,产生了两种价值观的错位:政治话语与人道话语、英雄话语与人性话语之间,存在一定的冲突性,于是作品具有了某种潜在的悲剧美。这里既不无专制主义的色彩,同时又有英雄主义的高扬。
杨争光的《少年张冲六章》受到好评不是偶然的。它读来并不轻松,有很深的压抑感。它不是一部简单的写成长的小说,也不只是通过“问题学生”来写教育的困境,而是直指文化,直指人心,质疑我们民族历来崇尚的精神价值和人生理想,力图写出我们文化土壤的极端复杂性、缠绕性以及我们怎样以爱的名义实施着扼杀。我想,用忧思深广一语,也许可以概括。用鲁迅先生说过的“梦醒了却无路可走”,也许可以说明作者和读者至今依然困惑着。
宁肯的《天·藏》无论在文体上还是思想品质上都很奇特,这是作者继《蒙面之城》后重返西藏“现场”之作,但它并非以外在的神秘炫人,而是力图潜入文化深层,是一部关于修行、思辨、对话的纯精神性的小说。
秦巴子的长篇《身体课》尚不为人注意,也许因为作者并非小说行中人,也许因为笔涉“身体”这个敏感词。其实它写得极巧妙、大胆,贴近人性且不乏深刻性,让人想起《马桥词典》的写法。“下半身写作”是需要批评的,但身体的文化意蕴我们却也是需要深入发现的,我们远未认识够,何况它向文化的深层。正如有人指出的,这是一部关于人的身体的感性描绘和理性阐释的奇特之作。
我还想提到的须一瓜的《太阳黑子》、王雨的《填四川》等作,前者写极端境遇,人的太阳尽管有黑子,却总是能给人以希望和温暖;后者打开了一扇尘封的历史之门,写嘉庆中叶完成的时逾百年、人逾百万的“湖广填四川”大移民运动,实为中华民族4次大移民中最惨烈的一幕。作者是个医生,这就更难能可贵。
另外,像贾平凹的《古炉》、广东的刘心武的《鸟人》、葛亮的《朱雀》、田中禾的《父亲和她们》、杜光辉的《可可西里狼》是我正抽暇阅读中的书,它们都有不错的品质。
我还想稍作延伸,提供一些理论或其他类的图书。比如,北岛、李陀编辑的多人回忆文章合集《七十年代》,社会调查实录《蚁族》,以及译著《柏林墙》、《别对我撒谎》,都曾带给我思想的启迪甚至震撼。
在以上的评估中,我个人认为,有必要分清对某些文本的具体评估(与同期作品比较或与作者自己比较),与把它们放到文学史大框架中的评估,两者虽有联系,却是不一样的。这也就是为什么,我们有时在对整体创作不满意的情况下,却对某些作品作出了较高评价的原因。不积跬步无以行千里,我们总是在微观与宏观,质量与数量,局部与整体,细节与大历史的交互作用下积累经验,探索前行的。重要的是必须用发展的眼光看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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