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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意地栖息在人生的四季

来  源:重庆作家网    作  者:本站    日  期:2011年10月12日     

李小雨

诗歌是一种灵魂的追求和梦想,它从不因人生的跌宕起伏而止息,也不被人世苍茫如海而湮没,它无论时间变更、地域阻隔,都早已世世代代隐藏在生活的深处,等待着我们去发现、去寻找,然后再把它表现出来,只要你怀揣着诗的梦想。王明凯就是这样一个执着地追求真善美的诗意的歌者。

他把自己的一生分为四个阶段:童年的乡村、少年的学校、青年的军营、壮年的城市,这是他真实经历过的人生四季,而每一季又都曾与诗歌相识相遇并因诗歌的到来得到提升。《蚁行的温度》这本诗集中,他用诗意的笔勾划出一条生动感人的人生轨迹。

对于一个诗人来说,童年和故乡是极为重要的,是人生的根基和本真。从人到中年的路程上回望,从哪儿来还将回到哪儿去,这是充满哲思与诗意的旅程,是人生的一次正本清源,一次灵魂的净化和反朴归真。回到乡土,一切都将平静下来,像熟透的种子回到泥土时那样安静,明澈,舒缓,朴素生辉。一种感恩的心便油然而生,曾经的苦难也都成为回忆中晶莹的泪滴。而故乡像长城一样耸立的是《佝偻的脊梁》:

父亲的形象/是佝偻的脊梁/只要一天没有断裂/就永远压着重量//田里的收获/一粒一粒/是佝偻着压出来的/年饭的香味/一缕一缕/是佝偻着压出来的……

“佝偻的脊梁”是一代人、一个时代、一个村庄乃至是某个时期整个大地的传神的白描、咏叹,典型化的意象。它非常切合父辈的形象,就像罗立中那副著名的油画《父亲》一样质朴,感人至深。

而母性的光芒照射在大地山野中,自然而然地现出了《幸福的景象》:

母亲的目光/装着幸福的景象/顺着小河淙淙地流出去/顺着小路弯弯地流出去/顺着睫毛跳动的方向/怏怏地怏怏地流出去//景象有体积吗/景象有重量吗/景象有深浅吗……

诗人在找到属于自己的词语之后还要将语汇锤炼创造出传神的“景象”来。这首诗就不仅仅是纯朴了,作者通过呢喃式的自问自答,使幸福的景象像一条流向远方的河流,流露出灼人的体积和重量。幸福的景象涵盖了叫不出名称的万般情愫。诗歌由简单的平面抒情流成体积洪大又晶莹剔透的发光体。

诗人的思绪已经回到故乡,但这不是一次问寒问暖和父母吃团圆饭,不是放鞭炮而是一次悠长的回忆、思索和对故土默察。诗歌突破时空的限制掀开土地和村庄表面的气氛而进入到了实在的境地。就像拽着炊烟的绳索,抓住了诸多事物,牢牢地捆扎饱满。

弯弯山路也像炊烟一样,缭绕着乡情,而《弯树》也显示着它的弯曲度应声而来:

老井头上/弯树栖满鸟语/想起它驮过的日头月色/霜雪的分量//想起那口古钟/死死地扣住它的脖子/想起投井的高大爷/盼望伸直腰板的苦泪……

这首短诗蕴含着霜雪的分量,有它在人世和天空间飞行,我们仿佛听到弯树的年轮中旋起波澜和泪花。如此简约,干净,像大地的木刻透视着力度,体现一种老树落鸦平静而无声的悲凉。情感的绳索紧紧扣住村庄,拴住了流失的岁月。

诗人的归来,并不意味着乡土可以按己意去抒情去填田园词牌,以抚慰精神。在这部诗集里我们看到,一种冷静的客观、乡土的自在,乡土并没有沉浸在还乡者的暗恋中,而是活生生的,以游子的真实持久地震撼!乡土在沉睡时,去做自己的梦,诗人只是它梦中的一分子,是真真切切的主体和客观的存在。归来者和留鸟般的山野、土地达到精神的互动,在动和静之中达到一种诗歌意义的深刻,抒情,张力。

乡土在相当多诗人的作品中是静态的,是不允许它苏醒不让它自说自在的,而因此成为歌吟者的精神寄托,成为城市生活中的幻像和烟圈。那些遍地的假想和灵魂抚慰剂用得太多了就像塑料薄纸一般,给真实的乡村以遮蔽和伤害。

我们再看看诗集中真实的村庄是怎样的一种生动:

纵身一跳/福二爷/毅然结束了/痛苦的生命//他是不愿意跳的/因为/过了这个夜晚/他才48岁//但是我的福二爷/他不能不跳/残废的身子/治不好/饥饿的儿子/嗷嗷叫/婆娘的泪水/流不出//纵身一跳/就释放一片光明/残废的身子/不用治了/节省的钱/可换回儿子/不醒事的笑/婆娘的泪水/可以在另一个男人面前/汩汩汩地/流出来(《纵身一跳》)

曾几何时诗界兴起琐碎叙述的风潮,而这样纵身一跳的动态叙述则鲜为罕见。这种叙述使普通的事物和人们放射出一种悲剧的光线,直抵生死离别。还比如“烧白”的“夜宴”,比如老树的沧桑猪圈等等。

但是诗人是歌唱的,是含着泪光的叙述与诉说的:“歌颂我的妹妹/就是歌颂勤劳/我一辈子没有她苦/把下辈子的苦加起/也没有她苦”(《歌颂妹妹》)

风暴在这里都不能不澄静下来,被一种质朴、宽厚、沉郁不乏炙热的感情所笼罩,有一种“火意”。这种火意有夏天的色彩,气氛。

在第二部分少年校园的回忆中,作者让我们看到了一间破庙里坐着几个年级的破旧的小学课堂,看到了停课闹革命之后渴学的初中生和高中生,他用有趣的笔记下了一次课堂作业,一次忘情的初恋的萌动,记下了那些在三尺讲台上默默奉献的村镇老师,一种成长像庄稼的拔节,一种黄葛树长在教室的外面,艰辛磨炼着人生,“一座破庙就是一个学校/一间教室就是一个学校/一个老师就是一个学校/一到四年级只上了一节音乐课”(《八月桂花》)。这样的“进步的阶梯”其实也是一种内心的反朴归真。很多人在几分几毛几元的学费中读完他们的小学、中学,完成了他们初步的对社会的认识和人生教育。

雪落在中国的每一个角落,也落到唐古拉山和西藏。诗集的第三部分青年时代的军旅生活,使我们看到了高炮兵的威严,拉练演习和紧急集合的豪情,战友的可爱,边疆的多情,他的诗情仍然饱满着,沉醉着:拍着喜马拉雅的肩膀/称兄道弟/一把扯过战友的毛巾/要给兄弟献条哈达/收下吧/我的雅鲁藏布/收下吧/我的珠穆朗玛(《在高原上醉酒》)。大地是圣洁的,高原是神圣的,这样崇敬的心情在诗行中充溢。在《一跃而起》中:那颗嗤嗤冒烟的手榴弹/不是敌人扔过来的/是从投弹的战士手中滑落的/那个已是老兵的战士/傻成了一截木桩//即将炸响的一瞬/一个身影一跃而起。这与故土中的“纵身一跳”形成对比和呼应。和平时代也有生死之情,官兵的战友之情跃然纸上。细节,传神的动作,传达火热生活的诗意,都在这一跳中得到表现。“尽管冻在高原的夜里/冻在零下十度的温度里/我的每一根神经/我的每一块肌肉/我的每一根骨头/永远不会冻着”(《站岗》)。所有的艰苦、风霜都是人生的锻炼、洗礼,沿着这一主题,升华为战士光荣的责任和承担。

雪从西部高原的深秋又落向人生第四个阶段,他跨入了山城重庆美丽的冬天。“那夜的雪在空中展开/特定的六棱梅花/一开口就为一种绝唱/一次次重叠存在”(《那夜的雪》)。城市生活的转折,大时代的变迁,对于一个内心充满诗意的人来说,他只有用诗歌来平衡自己情感的复杂,完成作者至今仍经历着的更加开阔的人生登顶:

把硬度竖起来/把速度竖起来/竖成句子/在山边站着/在水边站着/在崎岖里爬坡上坎//根是从巴山长出来的/血是从巴水淌出来的/雄鸡唱醒春风/句子就绿出新意……长的携着短的/矮的挽着高的/志同道合成/林立的身躯

所有人生的训练,都是到达一种硬度和高度。作者到达的城市必然是《站立的城市》。

这些诗句流淌着山村的血液、生长着战士的风骨,营养着巴国的历史。在这里诗人的人生四季得到统一,一节节站立起来,继续在生长。“名词都红了/动词都动了/形容词都亮了/所有的词都站立起来”,一座现代化的城市和当代生活,让人生和诗歌合一,词句与城市一体。这是从大地上爬起、并笔直地耸立起来的诗行,气势昂扬。

诗人伸展诗歌的鹰翅在大城中飞跃,在大城上盘旋,城市像日头落进诗行。诗人飞跃钢铁森林,继续漫游,满目灯火辉煌,而阵阵思乡的风捎来村庄的炊烟,那是乡土永远不会消失的烟火和记忆。诗人在楼上看风景,打开通向人生四季的窗口,通往故乡的诗情小路。他在自己的诗行中完成了一次次季节的轮回,生命的轮回,情感的轮回。

王明凯的诗真挚自然,不事雕琢,语言朴素明快,在看似白描的随意之中,透出生活本真的诗情和哲理:“万古的是大地是尘埃是时间/我们都是/尘埃一粒”,这是宇宙与人生万物的转换。小时候我以为河最深/下了河我才知道/河水没有江水深/江水没有海水深/有个表情沉默着/还有东西比海深”,那东西是什么呢?是情感,是诗意,是心情,是藏在口语之中的让人体味的更深层次的话,欲说还休,它就藏在诗人的这本诗集之中,让我们细细地回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