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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体的命运与时代的剪影

来  源:重庆作家网    作  者:本站    日  期:2012年4月23日     

——读王雨的《填四川》

陈建功

2011年,中国迎来了“高铁时代”。对于中国人来说,这意味着空间的移动更为便捷,流动愈发成为现代日常生活的一种常态。与之相对应的是,“迁徙”一词却渐渐退出时代,仿佛是一个久远得不能再久远的文化符号,星星点点散落在我们的记忆中。文学除了人生的思考与探索,当然也有着留存民族文化记忆乃至化石的重任。事实上,近年来关于迁徙题材的文学创作层出不穷。先是电视剧《闯关东》的热播,关东路上朱开山一家子的身后凝聚着两千万人的血泪;紧接着是《下南洋》,岭南儿女飘洋过海,历经磨难的经历让人感慨。新近由重庆出版社出版的王雨著长篇历史小说《填四川》,又把康熙年间“湖广填四川”的大迁徙——迁徙者背井离乡的苦难,踽踽前行的身影,建设家园的艰辛,一一清晰地显现出来。

明末清初,经过大规模战争的四川人口“稀若晨星”,时人张烺在《烬余录》中描述当时的情景说,“城内野鹿遍地,荒草丛生,人口不过几百,一片荒凉。”康熙年间,皇帝下诏,令从湖南、湖北、广东、广西等地大举向四川移民,这就是“湖广填四川”的由来。迁徙,意味着将自己从熟悉的故土上连根拔起,意味着克服山重重水重重的阻挠,意味着在他乡的土地上建立自己的家园。宏阔的时代背景为展示感天动地的人生提供了可能。《填四川》的成功,首先因为它所选择的题材的独特。然而,叙事文学笔下的“时代”,最终还是要通过个体的命运展示出来。作家为其主人公取名为“宁徙”,寓意可见一斑。身为闽西客家人的常维翰、宁徙因为老家贫瘠,加之寻父心切,又遭遇恶人陷害,于是挈老将雏,踏上了远徙四川的征程。小说以宁徙、常维翰的生活经历为主线,以常家、赵家和宣贵昌三家的复杂的关系网络为纲,讲述了几代移民的故事。小说写了他们艰辛备尝的人生经历——经历匪患的惊险,夫妻离别的伤痛,母子失散的惦念……刀光剑影、爱恨情仇,作品将一个又一个巧合聚集在宁徙身上,其丰富性与传奇性,给我们带来目不暇接的阅读感受。

然而我却以为,戏剧化的情节固然可以展现作家的构思才能,但作品主要人物草创史的设计,似乎更显示作家在搜集史料、积累生活、展开想象方面的功力。宁徙和老憨的草创史,是从“插占”开始的。所谓“插占”,指的是首批移民可以采取插立标志物的形式自由圈占土地。小说写宁徙“人虽离开了闽西故土,对土地的祈望却更加强烈,春祈秋报,祈盼土地爷保佑在川种粮丰收,置业发家。”这一心态,捕捉到了传统农民的深层愿景。对于农民,他们的一切,无论是物质基础还是精神根源,都跟土地血肉相连,息息相关。土地是他们生活的根本,也是他们骨子里的渴望与依靠。有了土地,宁徙一家的生活就有了基本保障。垦土置业,构成了一代移民的基本生活形态。从土里讨生活,固然能求得温饱,但是对生性好强的宁徙而言还远远不够,特别是随着移民越来越多,移民政策也在发生变化,土地被课以重税,“插占”的土地甚至连送都送不出去,发展新产业就成了像宁徙这样的移民的另一种选择。宁徙因地制宜,种桑养蚕,种麻织布,开办了丝绸坊和夏布坊,甚至自己开办主营长途客运的轿行,实现了从生产到运输的全能运营。从吃饭到穿衣,按照小说的说法,宁徙做的是“复苏巴蜀的大事”。农商兼顾,被认为是四川复兴的重要途径。这还不算,小说还将笔触深入到矿业的兴起上。宁徙在扩修祖坟的过程中挖到了黑金,于是开始了常家开矿的历程。可以说,开垦荒地、养蚕种麻、办丝绸坊和夏布坊、开煤窑,构成了宁徙一家的草创史。这一草创史的设计,体现出作家积累的丰厚性和描绘的翔实性。它属于宁徙,更是一个时代四川社会政治经济状况的缩影。

人们常说,作家都是“眼高手低”的人。这一说法符合创作学的阐释是,“手低”,是说作家的写作是贴着极普通极平常的生活走的,没有大量来自生活的真切的细节,小说不能成其“小”;“眼高”,说的是真正的作家无不有野心,他们渴望勾勒灵魂的模样,描绘人的精神世界,乃至一个时代的精神状况。《填四川》也不例外。宏阔的历史背景与曲折奇特的人生相映衬,丰沛的情感抒发与具体精微的细节相呼应,讴歌了宁徙这一代移民不畏艰险,坚韧不拔,在“荒草丛生”的土地上开出自己家园的勇气与意志,更写出了千百年来中华民族生生不息的秘密所在——广袤的原野上,活跃着的不正是宁徙们的身影么。

当然,毋庸讳言的是,《填四川》也有其遗憾之处。作者在小说中对于“巧”字过于用力,这大概是作者受影视剧影响的缘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