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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凯试读

来  源:重庆作家网    作  者:本站    日  期:2012年7月12日     

张华

明凯来自底层,进过军营,担任过税务干部,司职过文化官员,直至入主重庆市作家协会,成了新重庆文学事业的掌门人。

在这一全新的平台上,他表演多多,且频频出彩。他不仅将治下的文学事业打理得井井有条,而且,还将其笔下的创作经营得风生水起。

这是缘于,他经历丰富阅历丰富工作经验也丰富,所以他实施文学管理得心应手;这是缘于,他经历丰富阅历丰富社会经验也丰富,所以他从事文学创作也如有神助。上马能领军,下马可草檄。从这个意义上我以为,他类同于黄济人、陈川,而类别于金炳华、李冰。

当然,作为中国作协党组书记的李冰,也自有其高明之处。比如他曾经登高一呼:“阅读危机乃当代中国文坛的最大危机!”就顿时让我们振聋发聩起来。

危机一说,绝非空穴来风。而且,危机绝非卧底潜伏,而是触目可见。以小说而论,当下,中国年产长篇小说已逾5000部。这5000部长篇小说,13亿国人之中,读过其中三五部者,可能都少如凤毛麟角。看来,也唯有中国长篇小说最为专业的评论大家如雷达如李敬泽,其年阅长篇小说的数量,才可望逾四五十部。

大家读得多而且读得精,那是因为他们对所读作品要予以精评且要引导中国小说流而责无旁贷也。读者读得少,原因就复杂了。也许有电子读物无时不在的干扰,也许有浮燥世态无处不在的影响。然而我以为,最为主要的原因,还是在于小说自身,还是在于现在的小说日渐生分了读者,还是在于现在的小说越来越不像小说了,许许多多的小说没有故事了没有情节了没有细节了没有人物了。而没有故事,谈何小说;没有情节,谈何小说;没有细节,谈何小说;没有人物,更是又谈何小说?!

引人入胜的故事,曲折的情节与精彩的细节,形象生动性格鲜明的人物以及对其人物恰如其分的评判及无微不至的关照,乃小说的基本要素,如此而已,岂有它哉。

创作小说是要作一点准备的,小说家明凯,便是有备而来。

明凯观人间百态,看世间万象,对人世间悟得很深很透。比如前不久,关于人与仕途,他便有一段点评让人耳目一新。明凯曰:“不管正科副科,最后都要一起搁;不管正处副处,最后都要安置在同一个处;不管正局副局,最后都是同样的结局;不管正厅副厅,最后都要去那个厅。”我这个人生来喜好狗尾续貂,于是,在明凯精辟的点评之后,我又续了一笔:“不管正部副部,最后都要一起去散步;不管总理副总理,最后都要交给八宝山打理;不管有车无车,最后都要坐那同一种类型的车。”我以为,任何人听取了明凯的精辟点评,对世道,对人生,都会更加地心明眼亮起来。

明凯历经工农兵学商,见识过形形色色人,所以,他对人对正面的人负面的人介于正面负面之间的中间人,或多有关注,多有关切,或多有针砭,多有讽喻。当然,针砭与讽喻的实质还是关切,他总是希望浪子回头金不换,他总是希望坏人终归变好人。那一回,中国文学之峰会——中国作协主席团会及全委会在重庆如期举行,中国作协主办,重庆市作协协办。说是协办,两三百与会人员——中国当代作家的精英们的吃喝拉撒睡实际上全部都交给了重庆市作协打理。重庆市作协也就只有二三十号人,那其间,那二三十号人忙得没日没夜,忙得昏天黑地,有时难免有事要出错,明凯得知便会吹胡子瞪眼,便会又吵又骂当事人。然而,在当晚总结会上,明凯又由红脸变为了白脸,他语气沉重娓娓道来:“同志们哪,人人都辛苦,个个都勤奋,我还吵你们骂你们,我心头也难受呵,还望你们谅解我哟!”明凯一席掏心掏肝的话,说得他眼也红了,鼻也酸了,说得台下的我们及我所有在场的同仁的眼也红了,鼻也酸了。“士为知己者死”,明凯对我们具有如此深邃的人本情怀,我深信,我所有在场的同仁们都会以更充沛的热情更昂扬的斗志去干好关涉会务的桩桩件件大事与小情。

后来的实践完全证明了我的预想毫厘不爽,中国作协主席团会暨全委会终于在重庆隆重揭幕,顺利举行,完美闭幕。

如是,明凯就这样边走边看边读边思也边写,明凯就这样呕心沥血地结构着一个个生动的故事,精益求精地塑造着一个个鲜活的人物,对他笔下的人世间鞭辟入里地评说着,对他笔下的人物无微不至地关爱着也关照着。如是,明凯写他眼中的“陈谷子”,写他心中的“烂芝麻”,写得一发而不可收。如是,明凯的读者就这样一篇又一篇地看着读着咀嚼着品味着享受着明凯原汁原味却又多汁多味的“陈谷子”、“烂芝麻”,读得有滋有味,读得心醉神迷,读得人人都心服口服地以为明凯“陈谷子不是陈谷子,烂芝麻不是烂芝麻,陈谷子烂芝麻都是小村、小镇、小城活生生的人和事”之作品题记,诚哉信哉也善哉。

明凯笔耕不辍,佳作迭出。读者阅读不止,意犹未已。作家与读者,形成的互动如此美妙,如此和谐。倘若闻之观之,李冰先生也许要对他“阅读危机论”做一点修正了。

明凯的“陈谷子”,明凯的“烂芝麻”,明凯的小说,就如此这般地进入了重庆读者的视野,就如此这般地进入了重庆文坛的视野,直至进入了重庆出版集团“巴山夜雨原创文学作品出版基金资助”的视野,结集出版了这一部31篇22万字的短篇小说集《陈谷子烂芝麻》。

重庆读者真是慧眼识珠,重庆出版集团真是慧眼识珠。

明凯小说好,好就好在其小说的故事引人入胜,让人喜读也耐读。

请看《老鸭子》。故事发端于重庆观音桥农贸市场。外秀慧中的村姑万英来此学艺,仅仅耗时两个半天便学会了杀鸭卖鸭的营生。她当即返乡开起了老鸭店,杀鸭卖鸭,顺风顺水,顾客如水涨,利润如船高,美中不足者,就是少了一张营业证。要办营业证,只有去找市管会的张主任。张主任的答复很干脆:现在只许城镇居民做生意,农村居民不得行的不得行!万英不信邪,偏向“不得行”而行。于是有了万英三闯张家门,如若当年宋江三打祝家庄。只是万英想的是合理合法经营老鸭子,张主任想的却是顺手牵羊牵手万小妹。余下来的情节,便因两人思维与行为的南辕北辙而频频推进了。万英一闯张家门,送上了一只肥胴胴的老鸭子。张主任拒收老鸭子,不安分的双手只是抓住万英白嫩得像莲藕一样的手臂一边摸来摆去,一边许诺,都是街坊邻居,你的事我们研究研究吧。最后还丢下一句话:“老鸭子是毛货,不好打整,只要你万英有这份心意就行。”老鸭子他张主任不好打整她万英就好好打整打整。万英再闯张家门,送上了一只毛发尽净白白生生清清爽爽的老鸭子。张主任却依旧拒收老鸭子,只是两眼借着灯光,从万英领口处俯瞰下去,看那一条深深的沟,看那沟下两座高高的山。分手时,张主任说,我一个单身汉,家里油盐酱醋不齐整,也没有时间生火炖鸭子。最后依旧丢下一句话:“老鸭店的事我们研究了,同意给你办理,但什么事情都得讲个程序,必须请示县里同意才能正式办手续。”老鸭子他张主任不好炖她万英就带回家去炖。万英三闯张家门,右手提罐热腾腾的老鸭汤,左手提瓶香喷喷的尖庄酒。美酒佳肴还有美人陪,这一回,张主任再没拒绝了通通笑纳了。他三杯酒下肚,便趁着酒兴,在万英的腰上摸了一把。万英不急不恼只是要张主任办正事给本本,张主任取下公文包,掏出红本本,一边递给了万英,一边拉熄了灯,一边以一身蛮肉死死地压住了万英柔软而极富弹性的身子……说是迟,那时快,屋里的灯突然刷刷雪亮,屋外人声也蓦然鼎沸。张主任满腔欲火顿失顿消,拉灯的周二妹拉起万英转眼间跑得无影无踪。万英神算张主任到时要熄灯,所以巧妙安排周二妹来拉灯。万英兵不血刃,不战而屈人之兵,高,实在是高。读者如临其境,如闻其声,如见其人。爽,实在是爽。我真怀疑,这故事如此生动传神如此扣人心弦,作为也曾做过税官的明凯是不是也有过张主任的那种令人啼笑皆非的流产的艳遇哟?

再读《打油诗》。如果说,《老鸭子》是靠人物冲突结构故事,那么,《打油诗》便是凭依情节悬念推进故事。话说某日,喜欢读诗写诗的县委易书记的案头上,摆了一首由其秘书转呈的一首倒通不通的打油诗稿:“任大胆,胆子大,/国家法律他不怕。/吃喝行贿最卑鄙,/工程项目来包下。/请客送礼牟大利,/害了集体整国家。/要求上级来调查,/不正之风应惩罚。”明察秋毫的易书记读罢全诗,当即认定,此诗分明就是一封检举信嘛!果然,易书记细看下去,末尾还附有一段说明:“桃花镇建筑队长任大胆,在承包和修建桃花镇文化中心的过程中,不仅大搞吃吃喝喝、请客送礼,还采取非法行贿手段,拉拢腐蚀干部,高价承包工程,从中牟取暴利,云云。”任大胆如此胡作非为,这还了得。易书记当即招来县文化局长,对其耳提面命:“文化中心暂缓剪彩,文化工作现场会暂缓准备,先查清任大胆的经济问题!”文化局调查组领命去了桃花镇,且很快查明:桃花镇工程队重质量,讲信誉,世人有口皆碑。任大胆身为共产党员,转业军人,脑子活,人缘好,去年还捐助两万元修建了镇政府的养老院,这样的人,怎么会有经济问题呢?于是,局调查组收兵回营。易书记便丢心落肠地同文化局的同志研究了一番文化中心竣工剪彩和文化工作现场会事宜。

孰料,刚过两天,易书记又收到一首打油诗:“调查组,好阵仗,/来到镇上晃一趟。/中午九菜加一汤,/晚上火锅麻辣烫。/随随便便作结论,/屁股冒烟回县上。/如此下乡搞调查,/难辨事实与真相!”易书记细看下去,诗尾依旧附有一段文字说明:任大胆违法乱纪证据确凿,只可惜文化局调查组走马观花,妄下结论,且大吃大喝后溜之大吉。易书记读罢,眉头紧皱,如果打油诗所揭发的事实属实,怎么得了?于是,决定派县纪委张书记到桃花镇重新调查。张书记经验丰富,作风深入,很快查明,文化局工作组作风飘忽,大吃大喝情况属实,建议予以严肃处理;至于任大胆的问题,确系子虚乌有,再有来信反映,可以置之不理。易书记认可了张书记的汇报,且当即作了两点指示:文化局调查组的问题,交县纪委处理,并通报全县。任大胆的问题,可以就此了结。

熟料,此事依旧了而未了。又是两天功夫,易书记又收到一首打油诗,那首诗不仅狠狠地批评了张书记,还尖刻地批评了易书记:“纪委书记来下乡,/私心杂念坏了章。/暗中保护任大胆,/欺蒙县委不应当。/易书记,太官僚,/跷起脚杆听汇报。/一次两次受欺骗,/何不亲自跑一趟。”读罢此诗,易书记后背阵阵发凉,眼前迷雾重重:这打油诗的作者倒底是何方神圣?为什么对我们一次次调查的结论都一清二楚?再看发诗者的信笺,全是市纪委的,信封的邮戳,也全是市纪委所在地邮政所加盖的。这一看易书记顿觉非同小可,断然决定亲自出马去一趟桃花镇。行前,县委大院一位砌墙的师傅征得易书记的同意,搭上了易书记的专车。车上,那位师傅对易书记说:“如今接工程难哪,不烧香不磕头不送礼是不可能拿到工程的。有一个包工头,为了击败对手拿到工程,从领导门缝中塞进去一张纸条,上面开着行贿礼物:彩色电视机两台,双卡录音机两台,三峡牌吊扇二十把……这一招果然灵验,领导照单全收了礼物,包工头也顺利包下了那项工程。”易书记的秘书是一位业余作者,旨在收集素材,他将师傅的讲话全部录入了他的收录机中。到了目的地,易书记闷得一筹莫展,就叫秘书记打开录音机,放一段音乐解解闷,听着听着,就听出了同行的师傅讲述的包工头给镇政府集体行贿的事:“彩色电视机两台、双卡录音机两台、三峡牌吊扇二十把……”其时恰逢桃花镇的书记、镇长前来向易书记汇报工作,正待敲门入室,听到这一段有关他们受贿的谈话,顿时赫得心惊肉跳。两个人转身返回办公室,匆匆议就了对策,又匆匆返回招待所,来了个恶人先告状,向易书记煞有介事地汇报:“任大胆承包文化中心工程,工程质量无可挑剔,就是章法不好,给镇政府送来一批紧俏家电用品以示感谢。”易书记闻之龙颜大悦,他紧紧握住书记、镇长的手,感谢他们为他解开了那三首打油诗的秘密。表示同意他们的建议,把这批家电用品全部充公,送到镇文化中心为广大群众的文化生活服务。并指示两位镇领导,立即通知任大胆到镇政府,易书记要直接找他谈话。任大胆也真是胆大包天,对易书记的召唤就是不来气。易书记亲自去工程队寻觅,也不见任大胆的人影。队里看门老头回答,任大胆去城里做工程了。易书记只好打道回府,且责令县公安局传唤任大胆。终于传唤来一个人,却不是任大胆而是任大胆的妻子,任妻一见易书记便嚎啕大哭只差没有纳头便拜。从任妻断断续续的哭诉中,易书记才终于将真相弄个明白:没有那一堆家电用品进贡,任大胆就接不到文化中心的工程。可是将那堆家电用品送给官员,任大胆也于心不甘。因为那堆家电品是任大胆计划赞助给文化中心作为公用的。为了既接到工程,又不让他送的家电用品落入私囊,任大胆向易书记一连奉上三首打油诗,自己状告自己,即让文化中心在他手中如期竣工,又为文化中心追回了已入官员私囊的家用电器。而最为妙不可言的是,任大胆还微服潜伏进了易书记的小车,绘声绘色地给易书记讲述了一个包工头违法行贿的故事。

任大胆施的原来是一桩苦肉计。

只是任大胆这苦肉计实施得殚精竭虑,实施得苦心孤诣。唯其殚精竭虑,唯其苦心孤诣,作品的氛围才迷雾重重,作品的进展才悬念重重。唯其迷雾重重,唯其悬念重重,作品的情节才环环紧扣,作品的细节才处处出彩,让人不断地移步换形于山穷水尽——柳暗花明——山穷水尽——柳暗花明之间,魔幻般地诱惑你读下去,读下去,直至读到水落石出,直至读到水滴石穿,直至读到易书记那一声叹息,直至读到易书记那一首作为尾声的打油诗呼之即出:“任大胆,胆子大,/神仙皇帝他不怕。/一连三首打油诗,/逼迫领导把乡下。/巧妙设局连环计,/追回公产归公家。/一波三折解密雾,/扶正驱邪传佳话。”

故事也在此铿然作结。

还须指出的是,中国的小说,发端于宋代的话本。话本的结构,自有一些特点。首先,是在正文之前有诗词或故事组成的“入话”,它与正文有着相似或相反的意义上的联系;其次,是往往在对于人物和事件进行细致的描写时,用韵文来写景状物,起一种渲染烘托承上启下的衔接作用,有时也用以表示作者的赞许;三是全文用诗或词作结束,多带有箴规劝戒的意思。明凯的《打油诗》,深得宋代话本之精要。他以四首打油诗贯穿全篇,在这里,打油诗即是每一个悬念的构置之诗,又是每一个悬念的解密之诗,更是全文情节的串连线与助推器。明凯于小说写作之精巧之精妙之精当,由此尽显。

明凯小说好,好就好在其小说的人物形象生动,个性鲜明。

小说的人物描写,是指用形象的语言对人物肖像、行动、语言及心理活动进行具体的刻画。通过它揭示人物的性格特征和精神面貌。

明凯显然是深谙其中三味的。

读《陈谷子》,便让人觉得饶有兴味。陈谷子本名陈谷氏,大队书记在会前点名,点到“陈谷氏”之际,不知是认不到那个“氏”字还是因嘴角吊着劳动牌纸烟而口齿含混,脱口而出一个“陈谷子”,陈谷子由此得名。在一个“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打地洞”大行其道的年代,陈谷子敢于嫁给地主之子陈三,证明了陈谷子真是一个不信邪也不怕事的主。只是这一对夫妻各自生反了,妻子太像个男人着实太强势,丈夫又太像个女人实在太弱势。陈谷子没日没夜地大大咧咧地做事,大大咧咧地骂男人。陈三没日没夜地嗫嗫嚅嚅地做事,嗫嗫嚅嚅地与包括妻子在内的所有人说话。

陈谷子不怕事,缘由有二,一是她自认为自己根正苗红,二是她自以为她自己行得端走得正,她自信满满“她一不偷,二不抢,三不投靠国民党,你能打碗水把我吞了不成?”

陈三怕事,只缘陈三是地主之子。在那个形而上学猖獗唯心主义盛行的特殊年代,地主与地主之子都是一回事。解放前地主手下,贫农服劳役。解放后贫农手下,就该地主服劳役。所以,修桥铺路叫陈三去,给军烈属担煤送柴也叫陈三去,且从来不计工分。陈三无可奈何,地主的儿子,当然低人一等,说话做事都是夹着尾巴。

那一天太阳刚落坡,陈三又夹着尾巴回家了。陈谷子叫他他不应,陈谷子喊他吃饭他也不理,他只是摊在木椅上长一声短一声地叹。见此思之,精灵鬼怪的陈谷子暗自思忖,今夜怕要出啥子事哟。入夜,两人各自上床。半夜,一声鸡叫惊醒了睡梦中的陈谷子。她但见陈三轻手轻脚起了床,摸摸索索去了屋侧边的茅坑。陈谷子也没言语,闭眼又睡。大约一袋烟的功夫,陈三回屋了,陈三上床了,陈三摸摸索索往她被窝里钻,陈三的手在她胸部又摸又捏,陈三的嘴在她的脸上又亲又啃。陈谷子惊醒了,陈谷子惊诧了,陈三往日做这事没有这样粗,没有这样鲁,这哪是啥子陈三哟。想到此,她从床角摸起那根早已备好的吹火筒,运气凝神一连几棒敲响了身边那个男人的连二杆,那男人应声滚下床来。陈三扭亮电筒,作无比惊慌状:“哎呀,我当是陈三那狗日的,原来是书记呀!哎,伤着骨头没有,来来来,我看看。”这时,真正的陈三回屋了,一见状,他登时脸青面黑,背起书记就往合作医疗站跑。

第二天,刚刚回家的陈三被陈谷子骂了个狗血淋头。她审问陈三,她其实也无须审问陈三,因为她事前的预计与陈三的交待吻合的天衣无缝。也就是,陈三慑于大队书记的淫威,被迫拿她同大队书记做了这桩见不得人的交易。书记居然启发陈三:“只要想法让你婆娘跟我睡一晚上,修水库的事我另外派人,钱也不罚了。”陈三居然也就答应了。

三个人物,形象各异,性格各异。书记貌似高大,实则猥琐,满口的革命道德,满肚子的男盗女娼。陈三老实厚道,胆小怕事,因深受欺压而变态,不惜以卖妻求生,真是可怜可恨也可叹。文中最为光彩者,要数陈谷子,她不惹事也不怕事。她对丈夫恨铁不成钢,对丈夫却不离也不弃。她从身边那咸猪手的粗鲁与淫荡,已将伸出那双咸猪手的男人的身份估摸了个八九不离十,然而,她并不挑明,并不说破。无它,挑明了她就下不了杀手,说破了她就出不了恶气。她痛打了偷花贼,偷花贼原来是书记。陈谷子那一声:“哎呀,我当是陈三那狗日的,原来是书记呀!哎,伤着骨头没有,来来来,我看看,”真是绝妙之至。陈谷子显然是明知故问,陈谷子断定那书记有苦难言,那书记着着实实也是腿脚血肉模糊了可就是不敢对“行凶者”陈谷子哼一声。陈谷子哟陈谷子,真让人刮目相看。你有勇,勇于斗权贵,勇于斗色狼。你有谋,凭咸猪手的异动,分辨出真假陈三。你有勇有谋地挥舞吹火筒,让恶人终于原形毕露。陈谷子哟陈谷子,你让我们肃然起敬了。你用你有理有利且有节的反击,为你与你丈夫辟就了一方新天地:“可是奇怪,日子一天天地过,农活一天天地干,陈谷子家里什么也没有发生,村上没有任何人命令陈三上山去尽义务修水库,也没有任何人罚他们的款,大队书记再也没有打过陈谷子的什么主意。陈谷子还和从前一样,大大咧咧做事,大大咧咧地骂男人,对陈三恨铁不成钢”。

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

明凯小说好,好就好在其小说时时地地绽放着人性的光辉,字字句句充满了人本情怀。明凯贵为中国共产党重庆市作协的党组书记,他在小说创作过程中,当然会注重作品政治的维度,当然会注重历史的维度,所以然,他热烈讴歌爱国主义,纵情礼赞英雄主义。然而,更多的时候,他则以更为充沛的笔墨,热烈而纵情地讴歌与礼赞人道主义。他深知,唯有人道主义,才是文学作品至高无上的境界,才是至为永恒的主题。

仁者,爱人。一个“仁”者,贯穿了中国历史5000年,也辉耀了中国历史5000年。

所谓人道主义人本情怀,我以为,就是作家须将细腻的笔触伸向人的内心,伸向人性角落的幽微之处,展现人的复杂的欲念和渴望。

那一篇《乌皮鸡》,可以说充满悖论。然而,悖论之中,却句句涉爱。必强年逾不惑,身强力壮,仪表堂堂,却尚未尝过女人的味道,所以他想女人想得发狂。他“睁开眼睛,看着头上的蚊帐,肯定是瓦背上漏水,在蚊帐上留下了渍印,像一幅干了的水墨,像一个躺着的女人。对了,就像福生的婆娘,你看那脸包,胖乎乎的,下面是颈子,比福生婆娘的颈子稍微细了点,再下面是两个奶子,若隐若现的,像乡场上馆子里头卖的包子,圆滚滚的,泡酥酥的,捏一爪,只怕油都要飚出来。”而福生体弱多病,且奇丑无比,却娶了一个俊美且又丰满的婆娘。

必强想女人想得发狂,是因为他急欲尝尝女人的味道。福生婆娘想乌皮鸡想得发疯,是因为她急欲用乌皮鸡拯救她男人福生奄奄一息的生命。于是,福生婆娘铤而走险,悄悄潜入必强之家,捆起了那只乌皮鸡,正待悄悄开溜,没想到被必强堵了个正着。两人拉扯之中,“只听扑的一声,福生婆娘的汗衫被必强撕破了,两个泡松松的奶包白得耀眼,两颗樱桃在奶包上筛糠。”旋即,福生婆娘可怜巴巴地解了裤带,四仰八叉地摆在床上,声音嗡嗡响:“必强大哥,来嘛,我用身子,换那只乌皮鸡……”一个发狂,一个发疯,一个有乌皮鸡而缺性,一个有性而无乌皮鸡,互通有无,天公地道。然而,此时此刻的必强,眨眼间却成了哈姆雷特。他的内心深处,纠结着,挣扎着,搏斗着。是毁灭还是拯救?是破坏她神圣的贞洁还是保护她至尊的娇羞?而这时候福生婆娘一声哀求:“必强大哥,快点嘛,福生那病等不得了,看这乌皮鸡能不能救他一命,”更如一声晴天霹雳,惊醒了必强这个梦中人。他大骂福生婆娘:“狗日的,啷个不早说!”一边骂,一边从床上挣起来,把另外两只乌皮鸡逮住,一一捆好,连同福生婆娘先前捆好的那只乌皮鸡,通通装进了一个背兜,对福生婆娘吼道:“这你妈个锤子,快背起走,给福生兄弟炖药炖汤!”此时此地,必强摒弃了一己之私欲,挥洒出无私之博爱。福生婆娘得以全身而返,而且,还为丈夫带回了救命之美味佳肴。尽管,福生最终没有保住性命,弥留之际,他却把他最割舍不下的婆娘慷慨托付给了他最信得过的必强。三个人,相互理解深深,相互关爱深深。三个人,各有所失,又各得其所。三个人,活着的亦罢,死去的亦罢,尽皆无怨也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