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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读《花非花》

来  源:重庆作家网    作  者:本站    日  期:2013年5月27日     

王明凯

这是周冬梅的第一部诗集,专门写花,梨花、桃花、菜花、栀子花、荷花、石榴、玫瑰、蒲公英、棉花、茶花、蝴蝶兰、牵牛花、迎春花、菊花、梅花、桂花……各种各样的花,叫得出名字和叫不出名字的花。

我在电话里说,把书名改了吧,白居易也有一首《花非花》,怎么能跟白居易撞车呢?那是旧时烟花生活的写照: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来如春梦几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

你看,似花,又不是花,似雾,又不是雾,半夜时到来,天明时离去。来时好似短暂与美好的春梦,去时又像清晨的云彩无处寻觅。

周冬梅说,出版商那里,课题已定,改不了了。我无语。

品读,此花非彼花也。这么美丽的花、纯洁的花、妩媚的花、从容的花、干干净凈、忧忧伤伤和楚楚动人的花,与白居易的“花”是不同的,大大大大的不同。不改就不改吧,花非花!

先看梨花吧。山坡上的梨花,抢占了春天的制高点,敢于生动,敢于直立,敢于在二月和三月的中间,“从骨子里开出白/开出相思和爱”。梨花的盛开很有乐感,“一朵,是一个音符/一簇,是一串音符/一树,是一篇音符/只要立起三月这根竖笛一吹/那些让我心跳的旋律/就泛滥成河”。梨花的美是循序渐进的,需要细腻的风一层一层地剥开,“当春天裂开一条门缝/你就笑了/露出洁白的牙齿/再开一点/露出洁白的肌肤/再开一点,看见了急促的呼吸和心跳/再开一点/看见了柳条一般的小蛮腰/再开一点,看看两座高高的山峰和一条软软的河流……”再开一点呢?周冬梅就没写了,留下了六个圆点的省略号,给人留下既有限又无限的遐想空间。这时候,如果我们与一树梨花对视,或许并非每一个细小的音符,都在三月的竖笛里飞出,或许并非每一朵伸展的美学,都在图画里走动,或许并非每一缕淋漓尽致的情感,都对着小河尽情地表达。或许,“与梨花对视/看见她一朵一朵地白/一丝一丝地憔悴/一瓣一瓣地脱落/像极了一个名叫爱情的女人/每开一朵/是悬念/是命运/每谢一朵/是自然/是归宿……”

你看,这就是周冬梅的梨花,与我们看到的、嗅到的、想到的,不一样的梨花,多么别致,多么新颖,多么让人难以想象。所以诗人认为,如果以一个梨子的形式存在,梨花的美,谁敢肯定,是形而上学的、抽象的、还是没有任何危险的?梨花的笑,谁敢肯定,是发自内心的、纯洁的,还是笑里藏了小刀的?因为面对梨花的人,“把泪藏在泪里/把伤疤结在伤疤上”,所以,美丽的梨花,也许是酸涩的、苦楚的、冷冰冰的、硬梆梆的,梨花有梨花的性情,梨花有梨花的脾气。

再看桃花吧。在周冬梅的笔下,桃花是怎么红的呢?她在春天的阳光下款款走来,婀娜飘逸,风姿绰约,不仅有夭夭的态,灼灼的词,还有春水一般明媚的眼睛:

只要溪水柔柔地喊你,你就会在某个角落

脆生生地回应。只有鸟鸣,不动声色

不说出美,也不说出香

只要风儿拿起春天这支朱笔

在眉宇间一点

神圣的朱砂痣,便大大咧咧地红了

特别是幸福来敲门的时候

你甩开女孩的矜持

不管不顾地笑

这是桃花吗?是春意盎然的三月,开在田野里、山坡上、河堤边鲜鲜丽丽的桃花吗?分明是一位半矜半持,半招半展的妙龄少女,不土不洋、又土又洋地妖娆着:“那嘟嘟嘴/嘴上挂着个香水瓶/那苞苞妹,裹紧十八岁的青春/那香香姑/用色说话/用韵味走路/无骨/眼睛里含着两团火焰”。小山醉了,小溪醉了,小山小溪边赏花的眼和写花的笔都醉了:

每一根枝条,都嫁接着脆生生的鸟鸣

每一片嫩叶,都隐藏着粉红的心跳……

每一种初开的情窦

使得云朵一次次害羞

桃花,我说什么好呢

你这红颜美酒

打算醉我几个春秋?

春天来了,桃叶绿了,桃花开了,候在桃树的“蚂蚁”就行了桃花运:“一朵朵无处安身的桃花/落在蚂蚁的背上/她希望蚂蚁可以搬走爱情这个大大的奢侈品/蚂蚁看着红红的桃花/桃花也把黑黑的蚂蚁向爱情最精典的方向/推了一把/一群蝴蝶拍手叫道:蚂蚁走桃花运啰”。

忽然就想起桃花源,那个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的桃花源。这里的桃林是那边延过来的吗?这里的桃树是那边移过来的吗?这里的桃花是那边开过来的吗?

在陶渊明的诗句里做客的时候

我用菊花酒向你套近乎

一滴酒,煮一句诗

一滴酒,下一碟词

一滴酒,开一朵桃花

不知是你醉了,还是我醉了

反正我的脸,红得要命……

再看菜花吧。菜花多种多样,白菜花、韭菜花、花菜花、冬瓜花、南瓜花、萝卜花……周冬梅喜欢油菜花。那种铺天盖地的金黄、无边无际的鲜亮、波澜壮阔的奔涌、浩浩荡荡的张狂,本该给人一种无尽愉悦与惊喜,有时也给人一种无尽忧愁与悲哀。

你,站着开,坐着开,躺着开

你,山坡上看,河边开,悬崖上开

你,白天开,晚上开,梦里开,故事里开

你,含着热泪开,忍着疼痛开,守着清平开

周冬梅看见的,不仅有花开的情状和色彩,还有花开的声音与味道:“姐妹们,开!二月一声召唤/所有的菜花都量出了底牌。”五湖四海,水涨船高,谁都竖着表情倾听,那是“花开的声音/分娩的声音/幸福来敲门的声音”,那花,有表情,有心事,又味道,“看一看这一朵/好美好美/闻闻这一朵/好香好香”。

目不睱接,诗人看不过来了;细语呢喃,诗人听不过来了;韾香扑鼻,诗人嗅不过来了;顾影自怜,诗人爱不过来了:

菜花,请你慢点开

一瓣一瓣地开,一朵一朵地开

一笔一划地开,一个音节一个音节地开

一字一句地开,一段一段地开,一厘米一厘米地开

乖,慢点开,开快了,疼

菜花,请你慢点开

一个春天一个春天地开

一个山坡一个山坡地开

一片一片地开,一群一群地开

乖,慢点开,我的爱……

我怕,爱不过来

菜花,请你慢点开

忍着疼痛开,含着热泪开

在春天的心口上开

乖,慢点开

开快了,你的心会过早地裸露出来

再看看荷花吧。周冬梅怜悯荷花,就像怜悯自己,一会儿写荷的爱,说到爱,荷就开,酣畅淋漓地开;一会儿写荷的美,说到美,就脸红,心思比荷叶还辽阔;一会儿写荷的忧伤,说到忧伤,荷就枯,从古到今泪眼飞;一会儿又写荷的孤独,说到孤独,就自闭,荷与荷之间,始终保持一首诗的距离。但骨子周冬梅是爱荷的:“我只想说/我爱慕你/如绿叶爱慕红花/如英雄爱慕美女/如你爱慕水”。与周冬梅一道赏荷吧,“游人看花,花看游人/彼此的镜子里/看到了各自的人生”。

或许经历得太多太多,“现在的我,想和你一样,亭亭玉立地站起来,大大方方地盛开,如果有一天,我深红,或者浅红,那代表我和你,不可救药的爱。”荷花开了,池塘里的蛙声就响起来,一首荷花诗就溢出来了:

一只青蛙,从辛弃疾的词里

扑通一声,跳进今天的池塘

为了陪伴一朵莲的前生今世

为了追寻一朵爱情的花开

……他喊着荷花的名字

把她喊醒,把她喊圆……

把她喊成姹紫嫣红的思念

把她从一首诗里,喊进他的生命

还有栀子、石榴、玫瑰、茶花、菊花、梅花……都在周冬梅的笔下翩翩起舞,低吟浅唱。我同意枫舟的评价,周冬梅是很有天赋的诗人,她的写作既传统又叛逆,她深谙古诗词,从那里偷得十八般武艺,嫁接在新诗的创作上,确是一道风景,让你在读她的诗作时,好像也踩着唐诗宋词平平仄仄的韵脚和一阙又一阙的风雨,好像陶渊明、白居易、周敦頣、李清照、辛弃疾……就在你身边站着,让你领略从尘封里吹来的唐风宋雨,不经意掠过梨花、桃花、菜花、荷花那可餐可饮的妖娆。

读《花非花》,还有一种感觉叫忧伤,那是字里行间一种浓浓的忧伤,有时甚至流出的某种淡淡的“恨意”,让人感到有些沉重,而恰恰是这种压抑和沉重,又透出诗歌纯粹的质地和冷光般的力量,这种安静+幽怨、忧伤+优雅的表达与述说,有时像一杯清茶,又时又像一盏薄酒,让你入情入境,产生共鸣,那些个曲径通幽的转圜和细碎精妙的细节,那么自然、准确、生动、简捷地表达出一种独特的发现和体验,吐露出命运的气象和生命的力量,在一种蜷缩和柔弱里,藏匿着美好的渴望和无限的向往。周冬梅写道:“像我这把年纪的桃花/……/我还是被迫开了,谢了,然后准备谢幕/虽然我不知道为谁而开,但我一定要知道为谁而落”。这是不是与诗人的工作、学习、生活、事业和社会境遇有关,笔者不得而知。按照文学与生活的关系来讲,诗歌当然是生活的土壤里长出的花,水田里长出稻花和荷花,旱土里长出玉米花和油菜花。所以我认为,周冬梅就是周冬梅,她有女性写作的同一性,更有不同这个庞大群体的差异性,或许,这就是周冬梅“我诗”的特点所在、品质所在、魅力所在,甚至,这就是周冬梅诗歌创作的意义和希望所在,我想,这值得庆贺与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