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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现历史——读《巴山老知青》的几点感想

来  源:重庆作家网    作  者:本站    日  期:2014年12月1日     

呼岩鸾

晓光寄来向求纬惠赠新著《巴山老知青》,并告这部长篇散文已引起广泛好评,我一股劲读完了。随即又读了张永权、傅华明等人的评论。他们对该书的思想深度和艺术特色的赞誉,作者是当之无愧的。我也想谈几点读后感,都是些原生态的想法,但却是真实的第一义。

一、艺术的真实是最高的真实

中国知青运动可分为两个阶段,即1966年文革前的知青,和1966年文革爆发后的知青。文革前知青和文革知青的历史,是三十年间几千万人的历史。文学不表现这段历史,中国文学就是残缺不全的。历史找到了自己最好的文学代言人,知青写知青,向求纬就是其中的一位。《巴山老知青》是中国知青文学的重要作品。

《巴山老知青》,写的是四川巴山地区神口(城口)县1965年进入的300多名文革前知青的历史,兼及此前各年代陆续来神口的几千名知青的历史。时间经纬从文革前延伸到文革时期,再扩展到文革后的新时期,也牵引出遥远的红军时代和此段历史尾巴处的“养老疾”后遗症。写文革前知青的文学不多,写城口的文学不多,《巴山老知青》写城口的文革前老知青,自有一种特殊的重要意义,保证了中国文学地图的完整性。

《巴山老知青》所历历绘出的生活的真实性,先灼痛了我的眼睛,后激动了我的心灵。因为这种可感可叹甚至有些可怕的真实,不是猎奇性、实录性的自然言义真实,而是艺术性的真实。向求纬把事件的可读性,上升到了能影响人的情思的审美意识,进而完成的艺术真实是最高的真实。

主要人物白东东二十年的知青生活经历,并不是一篇枯躁的流水账。作者是白东东的本体或原型。作者把白东东的知青史——药牧场、文革遭遇、插队、代课、结婚、提干、文学创作、回原籍;一一放在感情的浮沉、人性的生灭及思想的悟觉上历时性展开。一个青年人开赴大巴山前有革命呼喊,最后离开大巴山时有沉重悲叹;一个有思想的当代人不仅是在现实中诞育的,更是经过作者文学手段增补血肉精魂在艺术上诞育的。艺术支撑着这个人物的丰满和站立。书中近百名人物皆有其本体或原型。这些着墨不算太多的人物,作者也能捡拾起他们在土地上不幸跌落的残渣,更能使他们灵光一闪,亮出其著身的精神。

书中的无数细节:饮食上的“三大坨”,劳动中的过肩疤、背二哥、割漆、砍站、点包谷、三套装,婚姻上的插香,小学校的复式教学,初见汽车闻到了“电影气气”……作者并不写成风土人情的趣闻异见的笔记,而是把细节巧妙地贯穿于生活叙事中,作为人物活动的过门程序,使得细节的真实性成为生活真实性的核心部分;不但忠实于细节,而且提高了细节叙述的文学含量。作者在这一点上做得很好,实现了作品表现生活的艺术独一性。

作品中一些局部生活触目惊心。红军时代老革命和广大群众的绝对贫穷状态,生产生活方式的原始性,文革中的万千现象,以至于麻疯病人的惨状,性关系的混乱丑恶,以至于人们精神世界的麻木混沌。这是真实的,知青们也在其中跌宕并被其浸染,但只是局部的特异个别性真实。作者摆脱了放大局写成暴露性作品的险境,而把局部黑暗融入大片光明中。老革命的传统坚守的不朽意志,对美好未来的向往追求,乐善好施及扶危济困的道德伦理,基层干部在体制内不逾规范地积极工作……知青们是在大光明境中移动步履前行的,尽管有种种不尽如人意,但这是特殊年代的一种特殊考验,他们基本上都有了符合国情的较好结局。作者在文学思想上彻底跳出了“红与黑”、“三突出”、“高大全”的写作框格。英雄人物活在中间人物中,模范行业在芸芸众生出现。这部作品不是写英雄的,是写众生的,是写人的。真实的作品不虚伪,不造假,不新闻报导,不工作总结,因而也就能感动人去接受去学习作品宣扬的普通人可操作的好思想。艺术真实性,在《巴山老知青》中“具体得很”。

晚唐孟棨《本事诗》以杜甫诗歌为例,提出了中国文学的“诗史”说,后经历代学者阐释由现代陈寅恪推论完成。文学的真实表现具有历史价值,可作为正史史书的材料或背景。《巴山老知青》也有“诗史”意义,作品中飘浮的时代烟云,是一种国家感情和民族记忆。《巴山老知青》是口碑历史,以其诗史性质俾使耽于享乐和刺激的当代人远离集体失忆症,因为作者没有把“真空地带”的这种青春、这种际遇、这些生命“一笔带过”。作者还使知青们“易碎的肥皂泡”在破碎后取得了真理性,也使“二十年前一个大玩笑二十年后又一个小玩笑”变得严肃神圣起来。

二、时代前进的脚印和精神升华的烙印

不论什么样的生活都是人过的生活,还要能忍受它适应它并更新它,最终让自己在生活中成长;否则就在生活中消失。以白东东为代表的知青们及巴山民众,就在独一的“这一种巴山生活”中生活,和时代与社会一起成长。白东东的脚印也是知青们的脚印。白东东的心灵成长史布满时代烙印。他和知青们在巴山蒙时代所赐的温暖和严寒,在他们身心留下斧凿疤疤。

作者很有本事地又从容镇静地把生活语词和政治语词无缝地粘合在一起叙事,把个生活的细微叙事和社会生活的宏大叙事不分轩轾地构造成一种文学叙事,展示个人和时代齐步并行的语境。这种叙事技巧是卓有成效的。不仅能让所叙之事的悲辛转化成幽默乐观的个人心态,实际上也全盘呈现出社会曲折发展而不坠的规则。“毛主席的几百位革命青年就跟拉猪一样,在大车车厢里颠颠簸簸,呕吐着,昏迷着,豪迈着,憧憬着,过了一个公社又一个县城,过了一个县城又一个公社,过了一天又一天,第三天头上终于驶进了神口县领地的第一座山——八台山”。这一段象征性极强的文字,传神地表达了不止知青们,也是整个时代所有人民被时代裹挟着一起前进的刻骨铭心的体验,更是他们回望来路对过往时代致敬的方式。知青们肉身和灵魂的再生之地。“接受了贫下中农再教育”,不只是一个历史性大口号,也确实对一代人起过很大的历史性大作用。“贫下中代表,不如说是贫穷的代表”。贫穷本身却是很好的教科书。这些决心把毛主席的革命路线走到底的革命知青,把自己当成共产党的种子,心甘情愿地撒进人民这块土地上盼着“扎根开花”。“岁月的软刀子,轰轰烈烈地割,悄没声息地割”,割得知青们已经“脱胎换骨”了,“比农民还农民了”。他们肠胃饥饿过了,筋骨疲累过了,“醒世了”了。心智已经成熟的知青们,对时代的一个个宏大词语,有了自己的解读,坚持着相信它们美好的内容。

“山里的日子,就这么过”。日子过着过着就过去了,知青们常说的农民的许对极了。我们整个社会就是这样过日子过到今天的。我的年龄,比最年老的文革前知青和最年轻的文革知青,大十岁上下。我的很多亲友的孩子都是文革前知青或文革知青;1976年我自己还在甘肃河西走廊的一个生产队管过一年的知青工作,这种日子的重量我体验过。知青们在这种日子中,逐步对时代和社会有了正确的认识,就能融入改革开放的新时代新社会过日子。

一个大政策的最终影响,要在很长时间岁月以后才能定性。知青运动是一次时间绵长地域广大动员人数里涉及人数多达亿万的社会改造运动,当历史这位公正的裁判者对它作最后结论的时候,一定会以《巴山老知青》作为当事人的证词,因为这部作品清晰映现着那个时代一个地方一群人行走和存在的印疤。

三、文体辨——诗性散文长篇记事

《巴山老知青》由作者自我命名为“长篇散文”,这是对的,篇幅长,散文语言,纪实,非小说。但在我的阅读经验中,我更喜欢把这部作品说成是“诗性散文长篇记事”。

文学上的“巴山资源”被作者选择用作长篇散文是适宜的,被别人或可写成长篇小说,因作者本质上是一个诗人。他把他的诗性淋漓尽致地表现在《巴山老知青》中。诗性进入散文抒情,诗性进入散文叙事。作品整体的抒情及叙事,都弥漫诗性。艾青早在1940年《诗论》中就认识到,散文高于诗歌,诗歌的散文化是未来新诗优质化的一种方向。《巴山老知青》的散文诗性化,是理论和作者创作实践的势所必然。作品中处处皆见的诗家语,使得巴山生活的碎屑都有了处处皆见的审美意境。患麻疯病的知青及被残害的知青,在作者的血泪叙述中,已被悲情的安魂曲慰藉。不堪忍受的苦难,被作者的几句佯谬调侃语稀释,令人开颜一笑。“都这幅境地了,搞文学的人还在抒情,真不知道他们的思维方式”。抒情是诗歌的本质,身为诗人的作者在散文叙事中不忘抒情很见功力。苕藤耳环挂在巴山女孩耳朶,背景那么天然美丽:“牛羊在远处悠闲啃草,几朵化装品一样的白云悠悠地抹过来”,一首用语不凡的抒情诗。作品中的文学青年的东东,吃着包谷、洋芋、红苕三大坨,依然诗性难移,写诗写歌,“冬的枝,春的花,夏的果,秋的叶”,诗情盎然,表达对巴山的倾慕和感恩。白东东缝补的衬衫,作者送上饱含诗情的祝祷:“这是缝合大巴山艰辛的岁月”,缝合知青们的青春和儿女情长。作者从更老的支内知青杜老师行走风雪山路的疲态中,感受着蚁民生命和宇宙微尘的悲哀,以诗语叹息:“人啊人”。《巴山老知青》中的人物形象,都在适度抒情中鲜活起来,风景描绘都是散文诗。作品中大量典型性标本性的隐喻、竟象及社会文化符号,都是被诗性滋养出来的,都是诗歌中才存在的。

我读向求纬《巴山老知青》,总能感觉出沛沛然而出的诗意,一个诗人在吟唱往事。

作者总结出巴山老革命传统和巴山人艰苦奋斗的生活,是他“独一无二的精神财富,他受用不尽的营养富矿”。身在巴山,向求纬开挖富矿,写出了著名的《喊海谣》。离开巴山,向求纬仍然开挖富矿,写出了著名的《喊峡谣》、《老乡何其芳》、《跨海谣》等等长短诗歌及散文作品。巴山富矿是精神富矿,对诗人作家来说是“巴山资源”。杜甫居住夔州一年十个月,利用“夔州资源”写诗435首,占杜诗1439首的近三分之一,包括七律古今第一的《登高》。向求纬扎根巴山基层二十年,这二十年的“巴山资源”,对他来说,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不管写巴山还是写别的题材,不倒的巴山都是他的精神支撑和文学营养品及写作动力。艳丽色彩会在时间后面褪色,黑白永远分明,《巴山老知青》附印的十二张老知青黑白照片,是巴山精神富矿的标杆,永不变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