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克长篇小说《三张脸》印象
陈猷华
当代社会生活的节奏越来越快，人们紧张而忙碌，文学要适应读者需要，也必须与时俱进，慢悠悠的叙事方式已经显得过时。一本书，特别是几十万字的长篇小说，肯定开篇就得抓住读者，引人入胜，否则读者就会失去耐心，把书丢到一边。重庆作家常克由群众出版社出版的四十多万字的长篇小说《三张脸》，首先就是在可读性方面适应了读者(市场)需要，以情节快捷，悬念丛生，内容丰富，思想深邃而倍受欢迎。该书封面上方注有：“国内第一部快疾情节长篇小说：惊悚、惊情、惊案、惊爆”。此言确实不虚，使人翻开就想一口气读完不可，使人在紧张和扑朔迷离的情节中感到阅读的无限悦愉。
一、精彩的情节
《三张脸》是由三部相对独立而又有联系的小说构成的。说它相对独立，是因为三部小说故事情节互不相关;说它又相互联系，是因为有一以贯之的主要人物，有对其中的几个主要人物的多侧面表现。此书当然也可以看作是系列小说汇编。第一部《模糊的表情》篇幅最短，82页，整个情节出人意外，不读到最后读者猜不出谁是杀人凶手。南滨市“诗情画意”鲜花店女老板吴丽蓉死在了自己房间的浴池里，刑警大队副大队长高剑曦判断是被人谋杀，于是围绕跟死者关系密切的几个人进行调查，终于揭示出死者与同是44岁的副教授薛慕霖、副市长郑直民和汪嘉生物制品公司总经理汪烈等人之间的特殊关系，还有这几人与同是23岁的任蕊、庄婷婷、吴光荣之间的情感纠葛。但是这几人都不是杀害吴丽蓉的凶手，凶手却另有其人。这既出乎高剑曦的意外，也出乎读者的意外。作者在这篇小说中用了很大篇幅描写破案推理过程，但重心却不是案件本身，而是从这件过失杀人案中揭示与社会变迁相应的人心流变，就像书中主要人物高剑曦说的那样，这个案子好比一张深不可测的怪脸，暴露了诸多人性的弱点，它使人感到某种内心的沉重和震颤。副市长郑直民等诸人的人生轨迹给人留下了太多的感叹和思考。在这一部里，贯穿全书的主要人物之一的郑副市长刚刚露出了一张模糊的脸，年轻时的孽债引发了一场血案，但他同时又格外正直和清贫。读者对这位显得有些寒酸的郑副市长是充满疑问的——当然这又是一个悬念。
第二部《恐怖的幽脸》篇幅稍长一点，102页。这是一个连环杀人案，年轻女子乔娜娜、中年妇女夏雯丽、守门人蒋朝福相继死于非命。作者这次设置的破案情节，是抽丝剥茧式的，就是不断排除疑点人物，使案情逐渐向纵深发展。开始是炒股专业户、年轻女子乔娜娜在“月光商住楼”的一楼房间里被“幽灵”吓死。疑点集中到同住一层楼、也是职业股民的夏雯丽身上，因为她失踪了，结果夏雯丽头天晚上就溺死在附近的河里。接着守门人蒋朝福成为最大嫌疑人，但他也被人毒死在公园的长凳上。与这几位死者关系密切的人——市国土规划局局长梅松竹、内科医生兼推理小说作家方常笑、梅的妻子梦柔都成为高剑曦、侦察员邓建国等人的排查对象，郑副市长也再次涉嫌与凶杀案有牵连。有意思的是，夏、梅、方、梦都是中学同学，其中的情感纠葛折射出人性的美丑，善于搞阴谋诡计的人最终在罪恶的泥潭里越陷越深，终于害怕暴露而铤而走险，行凶杀人。这件刑事案的背后是官场腐败，是权、钱、色的交易。倒是副市长郑直民再次赢得了人心，不但清正廉洁，而且能够救人急难。
篇幅最长(229页)，最惊心魂魄、最精彩激烈的是第三部《魔鬼的面孔》。跟前两部不一样，这部用不着读者在阅读中去猜想、辨别谁是真凶，凶犯是一开始就走上了前台。情节设置是两军对垒式的正面交锋，高剑曦等刑警为一方，百盛隆公司董事长马超所代表的黑势力为另一方。当然高剑曦是逐渐弄清楚对手是谁的，但读者一开始时就很明白，就分外关注到底鹿死谁手。马超一伙组织严密，打手众多，有公安局的人作内线，还有市长魏廉、常务副市长佟妮娅撑腰，如此强大的黑势力，够高剑曦这个“怪杰神探”伤脑筋的了——这是一个很吸引人的悬念。为了能够促使市领导顺利为1.2亿续贷协议签字，马超一伙想出了一个匪夷所思的高招，就是派杀手冷刚在公开场合故意行刺副市长佟妮娅，让这位支持续贷的领导受点皮肉伤，好赢得人们的同情和赞扬，被黑道人物追杀的领导当然就是廉政楷模，马超的“创意”确实达到了目的，副市长郑直民不好再反对，1.2亿元续贷款终于搞掂。但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怪杰神探”高剑曦寻得了蛛丝马迹，一路追查下去，杀手冷刚、小平头、大老板马超、隐藏很深的内奸“红蝙蝠”等人一个个暴露出来。当然马超不是吃素的，他也采取攻势，在“红蝙蝠”邓建国的通风报信下，派冷刚暗杀了知情者苏珊娜，并把公司的财政危机抛给副市长佟妮娅去支招对付。《魔鬼的面孔》内容波澜壮阔，情节极尽跌宕起伏、曲折回环之能事，一个个的疑问，一幅幅快速流动的画面，迫使你翻开书页就不想释手，非一口气读完不可。最后文尽意未尽，佟妮娅之死又是一个谜，郑直民暗中关怀的佟妮娅的妹妹和他又是什么关系?这些仍然引你凝目久久思索。
二、多姿多彩的人物形象
《三张脸》刻画了众多的人物形象，贯穿始终的主要人物是高剑曦和郑直民。他们可以说都有正义、严谨、疾恶如仇的刚直禀性，但两人因身份地位不同，个人素养不同，性格也是有很大差异的。高剑曦在南滨市被人誉为“怪杰神探”，不但破了很多稀奇古怪的案件，而且具有很丰富的刑侦知识和经验，熟悉国际犯罪学理论，是一个知识型破案专家。他的特别之处是能够按照作案现场遗留不多的痕迹与证物，可以相当准确地勾勒出疑凶画像，不但能够推测出疑凶的性别、年龄、身高体型，而且知晓心理特征和生活状态。如《模糊的表情》中，高剑曦勘测现场后，对抢劫杀人疑凶的描述，就是很切合凶犯的实际的，甚至是乡下人，有器质性精神障碍都准确无误。《恐怖的幽脸》中对枪击佟妮娅的杀手的画像勾勒，几乎等于是杀手冷刚的照片。高剑曦的推理是在充分尊重科学和证据的基础上进行的，他从不放过现场的一点蛛丝马迹，指纹、唾沫、头发、线头等等微小的物件与痕迹，都是找出破案线索的根据和指证疑凶的证据。他还善于从与死者关系密切的人中分辨出谁是真正的凶手(前二部)。这种破案手段与方式，虽然有点像《尼罗河上的惨案》一类推理小说的表现手法，甚至像动画片《名侦探柯南》，案件总是在死者周围的人群中展开，凶手也恰恰是其中之一，但《三张脸》一书对社会生活的表现要丰富得多，思想内容更显厚实。
显然，第三部《恐怖的幽脸》在结构和表现手段上更具创造性，视野也更开阔。破案方式也别具一格，从一点(枪击案)入手，进而“拔出萝卜带出泥”，牵出有主要市领导参与的大案要案。在这一部里，高剑曦的破案手段更加高明，形象也更丰满。作者大约有意把高剑曦塑造成名侦探波洛一流人物，高剑曦确实也具有杰出的侦破才能，他虽然也会上当受骗，有时也会受假象误导，搞错方向，但总是能拔开迷雾，在山穷水尽之时，寻到柳暗花明。当然，作者无意把这位怪杰神探塑造成单枪匹马的个人英雄，不是港台、外国侦探片中常见的那种凭一己力量就能扭转乾坤的独胆英雄。高剑曦自始至终都是在市公安局领导下、统一指挥下进行破案工作的，郭局长、孙猛副局长亲自出马，不时对案情有精湛的指示，小周小袁等几位侦察员也是屡建奇功，这是我国公安刑侦的特点，是不能超越的社会现实。尽管作者强调了集体的力量，高剑曦的形象仍是光彩夺目的，是破案的核心，也是推进情节的关键人物。书中对高剑曦的个人生活也有所涉及，他因太投入工作而离婚数年，也想有一位红颜知己，部下邓建国曾别有企图地给他介绍女老板苏珊娜，但这些描写都很简短，并没有展开，只是点到而止。给读者留下印象的，高剑曦就是一位神探，是一位工作狂，睿智、勤奋、正直而刚强。
跟高剑曦比起来，郑直民的形象可能要丰满一些，深刻一些。郑直民是一位难得的清官、好官，格外清正廉洁，不但坚持原则，努力为民办实事，而且还以瘦弱之身主动为素不相识的病人献血。在婚姻家庭方面，十余年如一日耐心服侍瘫痪在床的妻子，从不嫌弃，表现了高尚的道德情操。因病妻所累，经济紧张，他连6万元的手术费也无法筹措。但郑直民身上同时存在一些人性的弱点，一是郑直民在当知青时，与农村姑娘吴丽蓉相爱而生有一子，留下了孽债;在副市长任上也曾与佟妮娅有过一夜情，与梅松竹的妻子梦柔一段时间亲密有加;二是在案情与他有牵连时，担心坦露隐私有损自己形象和引起误会，或者迟迟不找高剑曦解释说明，或者不全部讲出来，导致案情扑朔迷离。郑直民有憨厚的一面，但并不排除被人副急了的时候敢于进行反击。市长魏廉和副市长佟妮娅串通一气，外处以郑直民为竞争对手，特别是马超公司出现问题后，他们试图把1.2亿银行续贷款的责任推到郑直民身上，郑直民在屡受其压制的情况下，在一次经济工作例会上的讲话中，借题发挥，进行了迂回而高明的反击，暗示某些官员对企业进行无原则的大包大揽，弄得魏廉、佟妮娅很被动。还有一段描写也是神来之笔，对深入表现郑直民的内心世界有微妙作用。每天晚上临睡前，郑直民都有读一段书的习惯。这次他读到《阅微草堂笔记》中的一段，说的是狐仙对良吏的嘲讽：你爱民不过是为了搏得好名声，不贪钱财是因为怕有后患而已，所以我也不怕你。这段话竟引得郑直民神思飞越浮想联翩。他其实也是这种“良吏”，不是不贪图钱财，不是不喜爱美色，不是不愿意享受，而是担心因此影响锦绣前程，害怕从此身败名裂。一方面郑直民的清正廉洁有作秀的成分，另一方面也说明他意志坚强，能够控制自己的贪欲，所以与佟妮娅一夜情即止。郑直民认识到这一层，说明他对自己的要求更进了一步。
《三张脸》中的三部作品，对郑直民的表现是递进式的，逐层深化，立体地、细致入微地刻画了一个难得的、有人性弱点的“清官”形象。这个形象富于典型性，尽管在现实生活中很难找到一个经济窘迫，连几万元医疗费也拿不出来的市级领导，但在“南滨市”这个特定环境中却有他存在的合理性，他的经历他的事业心他的社会关系决定了“这一个”的独特行为与个性。
书中对市长魏廉的塑造也是很成功的。魏廉是一个典型的伪君子，他在表面上也是廉洁的，可以在大会上义正词严的反腐倡廉，甚至在私底下也严格要求儿子魏小宝经商不得打着老子的旗号，一定要奉公守法。他和佟妮娅联合扶持马超的百隆盛公司，佟妮娅收受了后者300万元的贿赂，但魏廉却没有接受过一次礼金。因而最后佟妮娅被马超所逼走投无路，要魏廉想办法渡过危机，魏廉可以把责任推得干干净净，把自己打扮得清清白白。魏廉其实是只老狐狸，暗地里得到的好处不少。他扶持马超，马超转而在生意上帮助魏小宝，后者很快也发展为一家大公司。他“培养”提携佟妮娅，不过是要这位冷面美人以身相许，作他的情妇。他与佟妮娅联合压制郑直民，也是为自己能长期在南滨市只手遮天。佟美人只是他的一个工具，危难之时，他绝不会分担责任的，也绝不会让她牵连到自己。所以佟自杀经抢救脱离危险后，突然又病情恶化死亡。《魔鬼的面孔》说的不只是马超、冷刚(也还有人性的一面)、“红蝙蝠”邓建国，也应该包含这位魏市长。作者对魏廉的刻画是入木三分的，着墨不算多，但形象很饱满，给读者的印象也非常深刻，可以说毫不亚于王跃文在官场小说《梅次故事》中塑造的那位荆州市委书记王莽之的典型形象。魏廉比霸道而贪欲极强的王书记更高明更老谋深算，把腐败掩盖得不露痕迹。马超黑势力一案告破，魏市长照样高高在上。
三、鲜明的艺术特色
《三张脸》是在广阔的社会生活背景下展开故事情节的，不只是描写公安干警如何寻查追踪疑犯，行凶杀人者如何作案和故布疑阵，讴歌了高剑曦为代表的公安干警为民除害，维护社会稳定的英雄事迹，还展示了当代社会的多种画面，用很大篇幅描绘了社会各阶层各色人等对生活的态度与追求，揭示了一群不仅仅是用正直和邪恶就能概括尽净的人物之间的矛盾冲突、情感纠葛以及光光剑影的搏杀，直击人性的幽微，展示了对生活多棱性的高度关注，对社会现实的冷峻思考。作者善于从郑直民、魏廉、佟妮娅、马超、梅松竹、方常笑、梦柔、薛慕霖等各阶层人物的活动及复杂心态中，揭示出贪欲对人性的腐蚀与扭曲，也表达了对人性美好的一面的肯定与追求。因而就叙述方式来说，它是推理破案小说;就反映的内容来讲，也可以说是情爱小说、反腐小说与官场小说(第三部)。如此多义，恰巧证明了此书的内涵深厚和独具特色。喜欢精彩故事情节的读者可以从中体验到阅读的快感，爱好推理破案的读者可以从中寻到无限乐趣，关心社会人生问题的读者可以从中得到某种启示，沉湎艺术美的读者可以在书中流连忘返。文学本来就是见仁见智，好的作品更是博大精深，给你娱乐，给你知识，给你美感。读常克的《三张脸》，得到的确实不仅仅是阅读的快感。
《三张脸》为重庆的长篇小说创作增添了一种新的表现内容和形式，以很强的可读性，凝炼的语言，独特的内容而引人瞩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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