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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干花

来  源:重庆作家网    作  者:本站    日  期:2017年12月18日     

孙江月

我的家乡,在长江北岸的十直镇桃花村蒋家山,这里长着一种别致的植物,名叫唐干花。它长在山野里,白如雪,亮如玉,风吹行过,像翩翩起舞的仙鹤,满山遍野里飞,令人眼花缭乱,恍兮惚兮,如醉千年陈酿。这里的人在心中把它视为“仙狐花”,每到花开时节,上山顶礼朝拜,以酒助兴。

在我看来,世界上有哪一种花,能像家乡的唐干花,这样奇妙梦幻,这样纯白透亮,这样美丽迷人?

唐干花,别名糖罐子,属蔷薇科藤蔓植物,多长在海拔五百米以上的山坡、林区。其枝干暗红,网状,蓬生,全身长有短刺,刺长不足方寸,尖如绣针。叶子椭圆形,周边有锯齿,青绿,如翡翠。花绽前,花蕾仰天冲,外围有毛茸刺包裹,密无缝隙。花绽后形成玉盘,大如莲花,可盛装数颗珍珠。唐干果,形如腰鼓,不大,与落花生相上下,果核数粒,小而多,如芝麻。果皮即果肉,薄,甜如蜂糖,可入药,治哮喘,泡酒,是止咳、生津、补肾的好偏方。

唐干开花,正值人间四月天,与它一齐盛开的是桐子花、映山红……它们总是欢天喜地,你追我赶,红的红,白的白,各显姿色,竞相风雅。

而唐干开花尤为独特,它开花出神,白得惊人、白得射眼、白得透亮。比天上的天鹅还白,比地上的雪花还白,比江南的丝绸还白。它白的亮度,如黑夜里的一盏灯,能照你前行,仿佛把你的五脏六腑都映照得通体透明,成为这山野里一道亮丽的风景。

更有意味的是,冬至时节,唐干成熟,山里人就热闹起来,一个个手舞足蹈,唱着前人唱的歌谣:

“冬至到,唐干熟,上山采摘不在屋。哥快来,妹快去,颗颗唐干甜如蜜。”

那歌谣声自在、舒畅,声声悦耳,此起彼伏,回旋在林间。是啊,男女老少倾村出动,采摘不息。而我们院子里的孩子们,也蠢蠢欲动,把牛羊赶到一里以外的观庙井坝去放。那里草木丰盛,唐干成片,一网一网,红彤彤的,像玛瑙,如同枣儿一般,密密麻麻地挂满枝条。

我们怎么采呢?大人手上戴一双帆布手套,拿着剪刀,我们小孩就举起树杈,往上拉。但唐干果不那么好采摘,周身有尖刺护卫,稍不小心,就被它蜇得疼痛难忍。但我们还是有办法对付它,把剪下的唐干果放到平整的石板上,用脚踩到上面,轻轻地来回滑动,听它扑哧扑哧作响。就这样,唐干果的刺毛被扒落。装入自编的篾篮,待天入暮,大伙儿赶着吃饱的牛羊回家。

经淘洗晾干后,将之倒入瓦酒缸,加入自酿的白酒,然后盖好用土泥密封数日,天然醇美的唐干酒就此形成。极为有趣的是,待到过年,人们按旧俗,男贴对联,女写祈符,每家每户将唐干酒拿出来喝,不论妇孺老小,都开心使劲地喝。而一些上了年纪的人,嘴里就不断地念着:

“唐干花,白狐仙,女人摘了成天仙……唐干酒,滋补药,男人喝了娃儿稠……”

光阴荏苒,如今我成人在外,漂泊工作已三十年,风雨人生总忘不了儿时的经历。那唐干花的姿色,那唐干果的甘甜,那唐干酒的滋味,那山民采摘的虔诚与辛劳,于我心中永生不灭。
 

(作者孙江月,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丰都县作家协会主席。此文原载《 人民日报 》2017年12月23日,第 12 版“大地”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