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故作坚强地将下嘴皮咬进牙齿里,仰起脸,望着屋顶上一条一条的缝隙,两汪热泪却轰然一声从眼底深处喷射出来。
刘军看看欢应声古怪的表情,又望望大家沉默不语的样子。她不解地问:“你们在搞什么名堂?大窝铺又不是舞台,你们演的这出戏,我一点头绪都看不出来?”
刘军没有问具体的人,也没有谁具体地回答她这个问题。
过了许久,欢应声揩干泪水,重新坐回木板上,双眼重新打量大家。这时候,她的情绪已经是十分的平静了。这就好比逃犯,虽然在逃亡过程中的心态是惊恐不安的,但是,一朝被捕,一路狂奔的心跳反而出奇地平静下来。欢应声从刘军手里取过酒瓶,抿了一口,响亮地咂了一下嘴巴,说:“感谢大家对我的信任,推选我当了欢应声红色风暴小组的组长。”她又抿一口酒,又一次响亮地咂了一下嘴巴,“不过,在我行使组长的权力以前,我要问大家一句话:你们真的服从我的安排吗?”
大家面面相觑,不知道欢应声问这句话的真实意图到底是什么?
只有刘军高兴说:“欢姐姐,我是真心拥护你当组长的。”
欢应声望着刘军,脸上露出浅浅的笑意,轻声问:“刘军,你在昨天以前还不认识我,你为什么真心拥护我当这个组长?”
刘军脸上顿时绽放出如同油菜花般的灿烂笑容,她兴奋说:“欢姐姐,我想听你唱歌。听你唱哥哥说的《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文涯名也赶忙附和道:“对对对,欢应声,我选你当组长,也是想听你唱歌。”顿了顿,他用一种调侃的语气说:“我想听你唱的歌,不是在江津城的舞台上表演的那些歌,而是另一类……”他指着刘军,“她说的那种歌。”
刘言望着欢应声,他避开了唱歌这个话题,却一下子转到权力问题上:“你是欢应声红色风暴小组的组长,无论何时何地,我都坚决支持你。”他跨前一步,用力握了一下欢应声的手,低下头,郑重地补充道:“欢应声,请相信我!”
王中阳默默地站在远处,没有表态,他的双眼故作繁忙地在屋顶上的裂缝中扫来扫去。
就在这时,欢应声做出一个出人意料的决定——她站起身,慢慢走到王中阳身边,双眼注视着对方躲躲闪闪的眼光,忽然拉住对方的手,问:“王中阳,我那天晚上,为你唱《莫斯科郊外的晚上》,是什么日子?”
王中阳顿时大惊失色起来,一瞬间,他以为欢应声疯了。欢应声的言行,已经明明白白地把他俩的秘密恋情大白在众人的面前。他神态慌乱、语无伦次说:“唱歌……什么日子……”
突然,文涯名朝前一步,神情肃然,口齿清晰说:“那天晚上是旧历十五号,月亮圆得像一口盆子。”
王中阳目瞪口呆地望着文涯名,昏黄的烛光射到他惨白的脸上,似乎要浸入他恐惧与害怕的肌肉中去。除了刘言和文涯名,没有第三者知道王中阳为什么感到恐惧与害怕。
这一次,欢应声没有表现出太多的吃惊,她想,就连刘言都知道的秘密,文涯名怎么会不知道呢?她浅浅地笑了笑,将酒瓶递到文涯名面前,说:“喝酒。”
文涯名毫不推辞,接过酒瓶,闭着眼睛喝了一口。
跟着,酒瓶在刘言和刘军手中走了一圈,又回到欢应声手里。
欢应声将酒瓶缓缓地递到王中阳面前,用一种奇怪的口吻说:“王中阳,喝酒。”
王中阳没有接酒瓶,他似乎还没有从早先的恐惧与害怕中恢复过来。
欢应声仍旧将酒瓶举在王中阳面前,却将自己的整个脸孔都仰起来,紧紧地闭上双眼,两行细细的泪水,顺着她的脸颊偷偷地滑了下来。
刘军扑上前,冲着王中阳不客气地问:“你到底会不会喝酒?”
欢应声收回酒瓶,目光从众人脸上扫过去。她说:“我们干完这瓶酒,然后,大家听我安排。”
酒瓶在众人的手中再一次走了一圈,很快就喝光了。不过,王中阳仍旧没有沾一滴酒。他只是用怨恨的目光瞪着文涯名。
欢应声开始行使她组长的权力了。按她的吩咐,刘军找来几根干枯的破木条架在屋子中央,点燃火,随后,刘言与文涯名割来一大抱野草覆盖到木条上,顷刻间,浓浓的烟雾挤满了整个小木屋。欢应声说:“我们出去吧。”
“欢姐姐,”刘军随着众人一边冲出小木屋一边问,“你这是干什么?”
等大家都站到小木屋外面的草地上后,欢应声解释道,小木屋已经多年没住人了,各种各样诸如蚊子、臭虫之类对身体有害的生物遍布屋子的每一个角落,而要驱除这些生物,浓烟是最好的方法之一。有什么样的细小洞穴能够挡住浓烟的入侵呢?她说:“这种经验,我是从地质队员那里学来的。”
许久,野草燃尽,烟雾也散发得差不多了。
人们正要转身返回小木屋时,忽然,他们听到刘言惊喜地嚷起来,“杜鹃!你们听,这是杜鹃鸟的叫声。”
果然,从山脚下的密林里,传来布谷布谷的鸟鸣声。
刘军疑惑地问:“哥哥,杜鹃鸟怎么会是布谷布谷的叫声呢?”
兴奋中,刘言一只手拉住刘军,另一只手拉住文涯名,两只眼睛在黑夜里发出隐约的亮光。他说:“妹妹,有一个故事叫做子规啼血,说的就是杜鹃鸟。”
没等刘言讲子规啼血的故事,一阵甜润清越的歌声从他们身后的小木屋中悠悠地飘了出来:
“深夜花园里四处静悄悄,
只有风儿在轻轻唱。
夜色多么好,
心儿多爽朗,
多么迷人的晚上……”
歌声一进入王中阳的耳朵,他立刻条件反射般地冲口而出:“天哪!《莫斯科郊外的晚上》。欢应声,你现在还敢唱《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原来,欢应声已经回到了小木屋。在浓烟散去、薄烟残存的小木屋里,只有幽明的烛光恬静地浸染在她周围。她站在屋中央,将双手重迭着微缩在自己的胸口前。这种动作是那个时代最流行也最庄重的唱歌姿态。她继续唱道:
“小河静静流微微泛波浪,
水面映着银色月光。
一阵轻风,
一阵歌声,
多么幽静的晚上……”
王中阳正要往小木屋跑去,文涯名一把捏住他的胳膊,冷冷说:“如果你现在去打扰欢应声唱《莫斯科郊外的晚上》,那么,就不要怪我揭你的老底!”
欢应声的歌声仍旧从小木屋中飘出来:
“我的心上人坐在我身旁,
默默看着我不作声。
我想对你讲,
但又难为情,
多少话儿留在心上……”
也许,是山脚下的杜鹃鸟从未听到过人类的歌声,它们停止了布谷布谷的鸣唱,专心致志地欣赏着欢应声把歌声送到大窝铺的夜景深处去:
“长夜快过去天色蒙蒙亮,
真心祝福你好姑娘。
但愿从今后,
你我永不忘,
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在黑夜里,在歌声中,没有谁会注意到王中阳的头上已经冒出了滚滚冷汗。
他感到从未有过的恐惧与害怕。
欢镜听
第二章 写在手掌心上的“小心阴谋”
第二天清晨,当薄薄的晨雾还在树木的枝叶上缭绕不息时,他们一行五人便进入了莽莽的原始森林之中。
森林里原本是没有路的,但因为若干年前,曾经有过地质队员到大窝铺考察过,留下了许多路标,比如某山岩有一巨大的红色石头,又比如某小溪边有三棵很特殊的树木等等,地质队员把这些路标画到纸上,成为一份路线图。靠着欢应声手里那份路线图和指南针,他们终于在夕阳即将滑下山坡的时候,站到了大窝铺的半山腰上。其实,从地理概念来说,大窝铺是指整整一片原始森林,并不是专指后来发生悬案的这一座大山。
——为了叙述方便,在往后的行文中,笔者仍旧称这座大山为大窝铺。
在四周密密的森林里,大窝铺的与众不同分外抢眼。人们很难想象,一座被原始森林密密地包围起来的大山上,居然不长一棵树木,除了没膝的野草,就是遍布草丛里的各色野花。这,也许就是当年的地质队员们到这里考察的真正原因吧。在大窝铺半山腰上,有一座孤零零的小木屋,欢应声说:小木屋是当年地质队员们留下来的。也许是长年无人居住的原因,小木屋已经朝一个方向倾斜过去,给人的感觉,仿佛只要某人轻轻踢一脚,小木屋就会轰然一声垮下去。一时间,他们默默地站在草地里,多少有些胆怯地望着眼前的小木屋。一阵接一接的山风从山脚贴着野草扑上山来,暮色如同一条从风中掉入野草丛里的黑蛇,等山风的呼啸声过去后,黑蛇从草丛中悄无声息地昂起头,缓缓地逼近他们的身边。
天,快黑了。
许久,王中阳望着欢应声,轻声问:“不会有问题吧?”
欢应声正想说什么,忽然,她心里一阵凛冽,一个奇怪的念头升上心间。她飞快地转过头,用一种奇怪的目光打量着王中阳。王中阳的问话虽然有些含混不清,但是大家还是明白他的意思,欢应声曾经跟地质队员们在这间小木屋生活过,对小木屋的情况,她应该是很清楚的。欢应声心中感到凛冽的并不是王中阳话中表达的意思,而是他那句随口说出来的“不会有问题吧”的问话。欢应声忽然想起那位头头在单独接见她的过程中、在将一个小本本放入她手里时,也同样说过这样一句话。她害怕地想,难道王中阳与那位头头说的同一句话会是一种巧合?如果不是巧合,那么,又意味着什么呢?
“欢应声,”王中阳又一次轻声问,“小木屋真的安全吗?”
“这,”欢应声犹豫着说,“小时候与叔叔他们住在小木屋里,是安全的。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了,小木屋……”
大家都明白欢应声话中要表达的意思。
这时候,文涯名从肩上取下猎枪,端在手里。他大声说:“枪杆子里出政权。就算小木屋里有什么精怪,老子手里有枪,怕啥?!”
“文涯名,”刘军抢着说,跨前一步,一只手抓住文涯名的一幅衣襟,另一只手从挎 包里掏出一把匕首,她先是看了看文涯名,然后望着前方的小木屋,“我跟你一起去。”
文涯名想了想,“好。”
他俩刚刚往前走了几步,王中阳却将欢应声往后拉了一把,将嘴唇贴到她的耳畔,悄悄说:“我觉得有点不太对劲。”望着欢应声不解的样子,王中阳再一次悄悄说:“为什么半路上会杀出一个陌生的女人出来?我一路上都在仔细观察,那个女人对文涯名好像有点特殊。”王中阳犹豫了一下,做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还有,我在那个女人身上发现了一种危险的东西。”
欢应声知道王中阳话中的“那个女人”是指刘言的妹妹刘军。对于刘军突然间出现在汽车上、突然间成为他们这次革命行动中的一分子,欢应声虽然感到有些意外与惊讶,但还没想到更深沉的地方去。现在,经王中阳一提醒,她似乎也感到非常奇怪起来,只是,她还没有悟透这种非常奇怪的地方到底在哪里?
就在这时,他们看到文涯名的枪筒已经抵到木门上,碰出轻微的响声。刘军将手里的匕首在身边飞快地划了一圈,随着一道冷冷的寒光闪起,一圈野草也被“腰斩”下来了。文涯名朝着木屋大声吼道:“喂,屋里有人吗?”
文涯名的话音刚落,站在他身边的刘军情不自禁地哈哈大笑起来。她的笑声在极短的时间内传染给了身边的每一个人。大家也跟着笑起来。
刘言一边笑一边戏谑说:“文涯名,你以为现在还是在江津城里呀?到亲戚家串门,先敲门,然后客气地问一声‘屋里有人吗’?哈哈哈……”
文涯名端着枪,回过头,望着身后的人们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他自嘲道:“我这样做,是给自己壮胆嘛。”接着,他对着木门,飞起一脚踢去,嘴里还骂了一句脏话:“你妈卖老屁股!”
没有人知道文涯名这句脏话是骂身边笑他的人呢还是骂那扇木门?
随着咚的一声,只见那扇破旧的木门嚓嚓地裂了开去,与此同时,屋子里突然响起轰轰的声音,就像寂静的山谷里出人意料地卷起狂野的雪风,小木屋里似乎真的隐藏着一个被惊醒的魔鬼。
文涯名顿时惊恐地大叫一声:“我的妈呀,有鬼啊!”
一瞬间,大家立刻条件反射般地转身狂奔起来,紧跟着又被脚下的野草绊倒在草丛里。
最先回过神来的是欢应声。她虽然全身绊倒在野草丛里,手掌上还擦破了一点皮,但是疼痛感反而提醒了她。哪儿来的什么鬼?小木屋长年无人居住,又坐落在密林深处之中,那种轰轰的响声一定是大山里的山蚊子。那种一寸来长的巨蚊,她过去是见识过的。她正要站起身,扑倒在她身边的王中阳却朝她轻轻地摇摇头,又用嘴唇朝不远处努了一下。她偏过脸,在越来越浓的暮色里,她似乎看见刘言的妹妹刘军全身压在文涯名身上。她先是吃惊地想,怎么会出现这种现象?继而恍然大悟。刘军一直紧紧地抓住文涯名的衣襟,在奔跑过程中,男人出于保护女人的本能,在绊倒之前,文涯名顺势将刘军推到自己身上。分析的结果,文涯名应该是一个“英雄”。
王中阳抓过欢应声的一只手,在她手掌上写了四个让她暗暗心惊的文字:小心阴谋。
欢应声慢慢收紧那只手掌,似乎将小心阴谋几个字秘密地隐藏在掌心深处。她不敢相信,在电光火石的一刹那间发生的“女压男”现象,会跟阴谋扯上什么关系?
最先站起身的是文涯名。
这多少有点出乎欢应声的意料。
文涯名刚往前走了几步,草丛里忽然传出刘军的声音:“文涯名,拉我一把。”
文涯名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回转身拉起了刘军,一同走进了小木屋。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轻轻的咳嗽声。欢应声和王中阳大吃一惊,他俩全然没想到身后还有一个人。那个人,就是他俩早就应该注意到的刘言。一瞬间,他俩的脸色都变得刷白。王中阳害怕的是,刘言是否已经看见了他写在欢应声手掌上的小心阴谋四个字?欢应声担心的是,她与王中阳的秘密恋情终于曝光了。他俩不约而同地回过头,不约而同地惊骇地问:“刘言,你怎么会在我们身后?”
刘言仍旧扑倒在草丛里,他的脸上露出一种古怪的表情。一会儿,他顺手从草丛里扯出两朵白色的野花,递一朵给王中阳,又递一朵给欢应声。他站起身,用一种居高临下的俯视神态,对他俩说:“我先是扑倒在另一个地方,没想到身子一滚,就刚好滚到你两人的脚下来了。”他讳莫如深地笑了笑,同样用讳莫如深的口气说,“纯属偶然,纯属偶然。”
一直望着刘言的身影消失在小木屋后,他俩才从惊恐中回过神。
王中阳望着手里的野花,自言自语说:“他到底想说明什么?”
欢应声站起身,不安地瞪了王中阳一眼,又不安地将手里的白花远远地扔向草丛深处。短短的几分钟的变故,她已经明白了一个事实——这次革命行动,虽然只有四个人、八只眼睛,但是,暗中还多出了两双眼睛,因为,每一个人的心中,都另外有一只日夜不闭的暗眼。她又想,从种种迹象分析,只有那位半途中突然加盟的少女刘军,似乎仍旧长着正常人的两只眼睛。
等他俩进入小木屋后,夜色已经浓浓地掩盖了四周。
刘言点燃一支蜡烛,在越来越亮的烛光照耀下,原本盘缩在小木屋中的夜色如一条黑色的蛇一般地从板壁上的缝隙间滑出去。小木屋闲置的年月确实太久了,屋顶是用木板搭成的,早已裂开了峡谷般的缝隙,透过条条缝隙,可以遥望到夏夜悠深的夜空上稀疏的星星。木屋里散乱地放着一些木板,这些木板就是当年地质队员们的床铺。他们稍稍收拾了一下小木屋,又将地上的木板整齐地铺在地上,木屋中间挂上一块白床单,分成内外两个地方。女性住里面,男性住外面。经过一番清理,原本空寂的小木屋立刻透出一丝人气出来。
刚收拾完屋子,还没等大家好好地喘口气,刘言突然双眼盯着欢应声,对大家说:“现在,我给大家提一件重大的事情。”
欢应声的一颗心立刻在胸腔里狂跳起来。在欢应声的想象里,她与王中阳的恋情早先已经暴露在刘言的眼皮底下。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王中阳在她手掌上写“小心阴谋”四个字时,刘言就在他们的身后。欢应声害怕地想,难道刘言要将她与王中阳的秘密当众宣布出来?
刘言先是奇怪地盯着欢应声,接着向大家提了一个重要的建议——选一个领导出来。他说:“蛇无头而不行,雁无头而不飞。我们这次革命行动虽然只有几个人,但也应该选一个头头出来。”
刘言话音刚落,欢应声那颗七上八下的心终于落了地。
刘言的建议得到了大家的赞同。
或许出于一种复杂的感激心理,欢应声立刻提议道:“刘言,我们就选你当领导。”
还没等大家表态,刘言急忙抢过话头说:“欢应声,依我看,这个领导,除了你,其他人是不能胜任的。”
仅仅是一瞬间,欢应声心中对刘言的感激之情立刻转化成警惕的心态。她的眼光在刘言的脸上移来移去,她不明白刘言心中到底在打什么主意?表面看起来,刘言提议她当领导是一件真心拥护她的好事情,然而,刘言内心里,到底有什么样的阴谋呢?她瞟了一眼不远处的王中阳,王中阳朝她轻轻地摆了摆头。她明白王中阳的意思,小心阴谋。想了想,欢应声用一种听起来很热情、但内心里满含戒备的语气问:“刘言,我个人很感谢你的提议。可是,你为什么要提议我呢?”
“欢应声,”刘言解释道,“我提议你当领导的理由只有一条,你曾经在大窝铺生活过。”顿了顿,刘言又轻声补充道,“还有,你能够唱很好听的歌。”
没等刘言说完,刘军立刻站起身扑到欢应声身边。她高兴说:“欢姐姐,哥哥在家中经常对我说,宣传队里有一位金嗓子欢应声,会唱许多很好听的歌。”她拉住欢应声的手,亲热说,“欢姐姐,你就答应我哥哥的提议当一回领导吧。今天晚上,我好想听你唱歌。”
不知为什么,刘军心无城府的直率语言使欢应声有些感动。她双眼望着刘军,问:“你哥哥在家中经常提到我?”
“欢姐姐,”刘军抢着说,“哥哥在家中经常对我说,欢姐姐唱得最好的歌不是那些舞台上公开表演的歌曲,而是一首苏联歌曲。”
欢应声调头望着刘言,脸上现出吃惊的表情。她颤抖着嘴唇,忐忑不安地问:“刘言……你……你在什么地方听我唱过……”
“《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刘言接过话头,笑眯眯说,“欢应声,我在一个晚上听到了这首歌。这是我听到你唱得最好的歌。”
天哪!一时间,欢应声有一种要晕过去的感觉,双眼害怕地流出泪水。与此同时,不远处的王中阳浑身也跟着微微颤抖起来,一张脸变得惨白。
原来,在欢应声与王中阳秘密恋爱后,一天晚上,他俩在长江边约会。那天晚上的月光很好,仿佛天地之间的银光都倾倒在眼前这条流淌不息的江河里。两人并排着坐在沙滩上,双手抱着膝盖,默默地注视着夜景深处。在这个静谧的夜晚,在这条泛着银波的江边,欢应声情不自禁地唱起了《莫斯科郊外的晚上》。现在回忆起来,她那天晚上的表演哪里叫做唱歌?她只是将嗓门打开一条窄缝,让歌声穿过曲曲折折的歌喉轻轻哼出来而已。问题是,这是她和王中阳的秘密,刘言是如何得知的呢?
刘言一只眼睛瞟着欢应声、另一只眼睛瞅着王中阳,脸上现出一种古怪的笑容,他说:“欢应声,我提议你来当我们这次革命行动的领导人,你不会有意见吧?”
第一个赞成的,居然是王中阳。他举起双手,连声说:“我同意,我同意。”
王中阳急转直下的态度使欢应声大吃一惊,她目瞪口呆地望着对方。欢应声明白,此刻,王中阳举着双手的姿势看起来是满心欢喜,实则是一种胆寒心虚的表现。
这时候,一直没说话的文涯名也举起一只手,轻声说:“我同意。”
“真是太好了!”刘军一下子抱住欢应声,两眼闪出清明的光亮,兴高采烈说,“欢姐姐,我坚决支持你当领导。”
欢应声越发害怕起来,她知道,这个领导是当定了。她不明白的是,当大山外边的人们正在为权与利斗得你死我活时,刘言为什么要把领导位置强行推到她身上?当上领导后,她将会遇到哪些不测?刘言的真实意图到底是什么?想到这里,她胆战心寒地望着刘言,刚说出一句“我当领导……”
一阵晕眩突然袭来,她情不自禁地紧紧抱住刘军,此刻,在欢应声看来,只有刘军才是最安全、最可靠的人物。她竟然害怕得哭泣起来。
刘军大吃一惊,她说:“欢姐姐,当领导是一件高兴的事情,你哭什么呢?”一边调头望着刘言,“哥哥,这是怎么回事?”
刘言笑了笑,似乎欢应声的表现是他意料之中的事情。他避开刘军的问话,转身从挎 包里掏出一瓶白酒,刚想将酒瓶递给欢应声,想了想,他将酒瓶递到王中阳手里。“王中阳,交给你一个光荣任务,欢应声当选为领导,高兴过度,请她喝一口酒压压惊!”
王中阳听出了刘言话中自相矛盾的地方。他虽然不明白刘言这种不合情理的举动到底是什么意图,但是,他明白一个事实——他面对的已经不再是一个刚刚发生的“小心阴谋”了。仔细一想,就连欢应声在那个银光遍地的夜晚哼唱《莫斯科郊外的晚上》这样的秘密小事,都已经落入了他人的观察之中,那么,这个未知的可怕计划也许早就蓄谋了。他接过酒瓶,走到欢应声身边,将瓶子送到对方面前,双眼却虚弱地望着另一个方向。
瓶盖已经拧开,浓郁的酒香很快在小木屋里弥漫开来。
欢应声先是默默地盯着王中阳,继而默默地盯着酒瓶。酒瓶正在王中阳手中微微地颤抖。一会儿,她嘴角浮起一丝冷笑,慢慢地从刘军怀中挺直身,揩干泪水,慢慢地取过酒瓶,一仰脖子咕咚咕咚地猛喝起来。
人们惊呆了。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刘军。她一下子夺下酒瓶,惊讶地问:“欢姐姐,你喝这么多酒干什么?”
“欢应声,你……”
王中阳刚想说什么,欢应声立刻挥手打断了他的话。酒精已经在欢应声的血管中奔腾起来,她的脸孔涌起潮红,双眼闪烁出酒精燃烧起来的明亮光芒。她退后一步,坐到木板上,眼睛盯着刘言,话,却是问着大家:“你们既然推选我当领导,那好吧,这个领导,我就当下来吧。”她问刘言,“我能够当这个领导,多亏了你的提议。现在,我请你为我们这次革命行动取一个名字。”
刘言明白,欢应声话中的名字是指为这次临时的组织行动取一个代号的意思。没作过多的考虑,刘言说:“欢应声红色风暴小组。”
大家沉默起来。
那时候,还没有听说用个人的姓名来命名这样一种组织,更何况是用一个年轻姑娘的姓名。
许久,文涯名小声说:“这个名称不太妥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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