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等岩洞深处送出苍老的声音,李子健便大声说:“爷爷,我们几个人明天要到大窝铺。听说大窝铺有鬼,我们是去帮你捉鬼的。”
许久,岩洞深处才传出声音:“你是哪个?”
“我是捉鬼的人。”
又过了许久,从岩洞深处终于走出来 一位老人,他推开木板,把我们让进洞中。一阵令人作呕的臭气扑鼻而来,不用仔细观察,臭气就是从眼前这位老人身上散发出来的。他穿着一身早已分不清颜色的衣裳,两道目光发亮地盯着我们。直到这时,我才相信了一个民间说法:大多数的疯子,都有一双刺人的眼睛。
“爷爷,”李子健说,“你在大窝铺撞到的那个鬼,是女鬼吧?”
“对,她是女鬼。”老人立刻疯疯癫癫地大笑起来,还做出一些古怪的动作,“女鬼藏在一条石缝中,游来游去。”
李子健想了想,说:“女鬼藏身的石缝,是不是叫魔牙谷。”
老人先是点点头,继而又摇摇头,最后指了指身边的岩洞。
李子健埋头思索了一会儿,似乎明白了什么,“爷爷,那个女鬼先是穿过一条叫做魔牙谷的石缝,然后又来到一个山洞中,是不是?”
老人顿时手舞足蹈起来,嘴里还发出啊啊的快活声。看样子,有人猜中了他心中的秘密,他感到很高兴。
李子健从杨三手里取过手电,射向石壁。立刻,石壁上一些稀奇古怪的图案出现在我们眼前。
我问杨三:“这些图案,过去就有吗?”
杨三点点头,“据我父母亲生前说,他们还是小娃娃的时候,石洞里面就刻着这些画了。”
李子健一边照着那些图案一边问:“爷爷,那个女鬼住的山洞里,是不是也有这些画?”
老人再次手舞足蹈起来,他一边指着石壁上的画,一边做出一种飞翔的动作。
李子健再次埋头思索起来,许久,她抬起头,目光在老人身上游移着。这一次,她没有想通老人那些古怪动作中的意思。她猜测道:“爷爷,你的意思是……那个女鬼会飞?”
老人摇摇头,仍旧做着那种飞翔的动作。
李子健望着石壁,继续猜测道:“那个女鬼会攀登岩石?”
这一次,老人更不耐烦地摇摇头,那种飞翔的动作做得也更加急促了。
李子健现出一脸的苦相,自言自语说:“除了会飞、除了会爬,还会有什么呢?”
就在这时,洞口外边传来几声奇怪的布谷布谷的叫声。早先,我们出门前,曾经听到过布谷鸟的夜鸣声。按理说,在飞龙庙这样的山区,听到布谷鸟的叫声,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如同我们在大都市里看到小汽车一样。然而,这几声鸟鸣声却使老人大惊失色,他啊啊地惊叫着,先是双手抱着头,围着我们旋着圆圈;继而咚一声跪倒在石壁前,对着那些稀奇古怪的图案连连叩起头来。
老人惊恐不安的举动把我们惊呆了。
只有杨三,似乎对这种现象早已司空见惯。他走上前,将老人使劲拉起来,说:“爷爷,鸟儿已经飞走了。”
老人的双眼惊恐不安地在我们身上扫来扫去,然后,他慢慢地蹲下身,浑身发抖地蜷缩起来。
我与李子健的目光碰了一下。我们双方都读懂了彼此眼神中的意思:爷爷的疯病一定跟某种神秘的飞鸟有关。那么,这种将爷爷吓疯的飞鸟,会不会是布谷鸟呢?我避开众人的目光,朝李子健努了一下嘴,眼光往洞口瞟了一下。她立刻就明白了我的意思,微微笑了一下,悄无声息地退到洞口外面。
很快,洞口外面传来几声鸟儿的叫声。
这不是布谷鸟的鸣唱。
蜷缩在石壁前的爷爷没有任何反应。
一会儿,洞口外面又传来另一种鸟儿的叫声。
它仍旧不是布谷鸟的鸣唱。
爷爷仍旧蜷缩着,没有任何反应。
接下来,各种各样“种类”的鸟儿叫声送进岩洞里,爷爷还是没有反应。
这时候,大家终于发现,李子健不在洞中了。林静惊异地望望洞口,又看看我,然后走到我面前,刚要开口说什么,我轻轻地摆摆手,示意她不要说话。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地上的爷爷。
突然,鸟鸣声停止了,四周立刻沉入可怕的寂静之中。
我知道布谷鸟的叫声即将响起。
这应该是李子健最后一次的“鸟鸣”。
我的心立刻高高地吊起来,我不知道这次近距离的布谷布谷的叫声会给蜷缩在地上的老人带来多么大的刺激与伤害。我不由自主地闭上眼,一股酸楚的心绪游蛇般地窜入心间。我想,一个正常人,因为疯癫以后,成为另一类心智失常的人,这,并不是最可怕的,最让人悲伤的是,心智失常的人被一群正常人当作某种阴谋计划的试验物。可是,许久,我都没有听到布谷布谷的叫声。我奇怪极了,难道,李子健不会学布谷鸟的鸣唱?我睁开眼,目光在众人身上扫过去。同样,他们也在莫名其妙地望着我。想了想,我似乎猜到了什么,随即弯下腰,手掌在老人的背上轻轻地抚摸了几下,细声说:“老人家,我们走了。爷爷,请多多保重。”
虽然,我相信一位疯子是无法听懂这番语言的,但是,我的言行却起了一个带头作用,林静、鲁原和白华也学着我的样子,同样温柔地重复着我的言行。最后,杨三埋头看着老人,两串泪珠情不自禁地滚出来。他哽咽着说:“爷爷,我明天给你送生活用品来。”
我们慢慢地走出岩洞,把木板重新挡上。
李子健背对着洞口,默默地站在那儿。她双掌叠到一起,轻轻地放到胸口上。一阵接一阵劲烈的夜风吹来,将她长长的黑发扯到半空中飞舞,如同她此刻内心野马无缰般漫天的思绪。
我问:“你为什么不学布谷鸟的叫声?”
她很干脆地答道:“我不会。”
林静急忙说:“我会。”
她同样干脆说:“我不允许。”
我慢慢旋到她面前,吃惊地看到她两个脸颊上挂满了泪珠。我惊讶地问:“你哭什么?”
她不好意思地调过脸,用衣袖迅速地擦干了泪水,说:“夜深了,我们回去吧。”
我不知道,在洞口外面这短短的几分钟时间里,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原因,促使这个一心想发大财的年轻女人最终放弃了学布谷鸟的鸣唱?但是,我明白一点,她没有用布谷布谷的叫声刺激和伤害那位已经心智失常的老人。
路途中,她对杨三说:“你爷爷那种疯病不是先天性的,他是受到某种惊吓才变疯了。你为什么不送他到城市里的大医院治疗呢?”
杨三沉默了一会儿,伤感说:“你这句话,好多人也对我说过。”他重重地叹口气,“我是一个穷人,一家人的收入是老鼠舔米汤——只够糊嘴,哪里还有多余的钱给爷爷治病?”
这时候,她脸上浮出讳莫如深的笑容,出人意料说:“杨三,我跟你做一个交易。”
在我的理解里,李子健与杨三的所谓交易,绝不会有好结果——她肯定又策划出了一个新的阴谋,意欲将杨三拉入圈套中。我害怕地想,杨三是一位老实的林场工人,他的肩上,还要承担起养育妻儿、瞻养爷爷的重担啊!
杨三一脸本份地望着李子健,问:“你跟我做交易?我这人从来没做过生意,不懂……”
李子健先是望着周围漆黑的夜空,哈哈地大笑起来,笑声扑向远方寂静的树林中,扑扑地惊飞起几只不知名的鸟儿。她突然间热情地握住杨三的手,抚摸着对方的手掌,关切地问:“你手掌这么粗糙,都是伐木留下的纪念吗?”
杨三不好意思地答道:“不是,这里不准再砍伐树木了。我们现在的任务是护林。”
她慢慢地松开杨三的手,说:“我跟你做一个交易,希望我们能够成交。”
我有些紧张起来,急忙拉了一下她的衣袖。鲁原、林静和白华同样不知道李子健的动机是什么,他们也不约而同地看着她,目光里充满了困惑与不解。
李子健没有理睬我们,她只是诡秘地笑了笑,与杨三谈起了交易:如果杨三能够讲述一则子规啼血的民间故事给她听,那么,将来送爷爷到大医院治病的钱,则由她支付。
这笔意想不到的交易不仅使我们惊愕不已,同样地,这种天上掉馅饼一样的好事,也使杨三怀疑自己走入一个理想美好的梦境中。一时间,他呆呆地站在那里,痴痴地望着李子健出神。
我最先反应过来,心想,这笔交易无论从何种角度讲,输家都是李子健。原因很简单,关于子规啼血的故事,民间流传着若干种不同的版本,只要在这些版本中任选一种说法,都可以赢得这笔交易。虽然,我不清楚李子健做这笔交易的真实目的是什么,但是,我耳闻目睹了一个现实,贫困的林场工人杨三,很需要这样一笔钱为疯子爷爷治病。我不由自主地用力推了杨三一把,兴奋说:“杨三,赶快答应下来。”
我这种类似吃里扒外的兴奋劲使林静、鲁原和白华迷糊起来。林静一边笑着一边说:“欢镜听好像变成了杨三的什么亲戚?”
只有李子健诡秘地望了我几眼,没说话。
这时候,杨三涨红着脸,老老实实地问:“啥子叫子规哟?”
我急忙抢出一只手捂住他的嘴,却已经迟了。没想到,杨三一开口就出人意料地输了。一个连子规都不清楚的人又怎么会知道子规啼血的故事呢?直到这时,我才恍惚大悟一个具有讽刺意味的现象:那些大量流传在民间的故事,一旦经过文人的加工整理,印进了各种版本的书籍中,便永远失去了故事中色彩斑斓的民间特征,好比四川境内的情人们在亲热时,老百姓只需要随口说出打啵(bōr)两个字,不仅情人之间的亲密动作呼之欲出、还让响亮的喜悦声甜蜜地叩响人们的耳鼓,动作与声音都出来了。可是,一旦把打啵(bōr)这样的民间语言写成亲嘴或接吻,书卷气有了,活色生香消失了。我拉起杨三的手,说:“子规就是布谷,也叫杜鹃鸟。”
接着,我讲起子规啼血的故事:很久以前,一位叫子规的少女与一位叫布谷的青年相爱了。后来,布谷离开情人到远方求学,两人约定,三年后举行婚礼。三年时间很快就到了,然而,布谷没有回来,也无任何音讯。每当夜深人静,子规站在窗口前,望着前方的一片树林,不断地呼唤着心上人的名字:布谷、布谷。后来,子规因思念心上人,患上了相思病,临终前,她对天发下誓言:即便死后,也要变成一只杜鹃鸟,守在树林里等着布谷回来。天帝受了感动,在子规亡故后,果然遂了她的誓言,让她还魂成一只杜鹃鸟。这,就是各种子规啼血版本中的又一种民间说法。
听完我讲述的故事,杨三先是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说:“搞了半天,子规就是布谷、布谷就是杜鹃。”接着,想起输掉的那笔交易,禁不住悔恨起来,痛心说:“只怪我文化太少,放到眼皮底下的钱都弄不过手。”
杨三的家,终于到了。
杨夫人打开门,将一行人热情地迎进屋。屋中央,已经摆上了一个木制的洗脚盆,热气腾腾的洗脚水正从木盆中迷迷蒙蒙地升起来。看来,杨夫人已经知道我们回来了。
趁他们洗脚的时候,我向李子健递了一个眼色,先一个人悄悄地溜出木屋,站到院坝的黑暗处。一会儿,身后响起细微的脚步声。我没有回头,也没说话。
李子健在后面冷不防问:“欢镜听,如果我没猜错,你想问与杨三做交易的事情。对吗?”
沉默。
这时候的沉默就是肯定。
她轻轻地叹口气,说:“你难道没觉察到,这里面有不对劲的地方吗?”
我回转身望着她,反问:“李子健,一位老老实实的林场工人、一个疯疯癫癫的老人……你怀疑他们什么呢?”
她避开我的眼光,却将目力投向夜景深处的某个地方。那个方向,就是那处神秘的岩洞。许久,她才幽幽说:“开初,我没有怀疑。但是,当我到山洞外开始学各种鸟叫声时,我才开始怀疑起来。”停顿了一下,她说,“欢镜听,我有一种危险的感觉,或者是女人的直觉吧。有一双眼睛,正在暗中监视着我们的行动。”
说到这里,她的手不由自主地摸起了脖子上的水晶项链,脸上渐渐现出凝重的神色。
李子健的话提醒了我,我猛然想起昨天下半夜,在江边沙地上,那位神秘出现的女人、那位自称是失踪多年的欢应声。我想,难道是她在暗中监视着我们的行动?想到这里,我故意岔开方向:“你怀疑那位疯子老人?”
她先是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开始怀疑,后来否定了。老人是真正的疯子。”
我又故意岔开方向:“你怀疑杨三?”
她再次重复早先点头与摇头的动作,“到岩洞的路上,我对他怀疑最深,但在回来的路上,他那双粗糙的手和子规啼血的故事,否定了我心中的怀疑。杨三是真正的林场工人。”
我这才明白过来,早先,李子健跟杨三热情的握手与交易,是为了证实心里丛生的疑窦。真是一个心机深沉的女人。我笑了笑,故意说:“李子健,像你这样整天疑神疑鬼的心态,生活起来,是不是感到很累?”
她没回答我,脸上现出浅浅的笑影,手指仍旧捻着脖子上那串水晶项链,目力依然投向那个在黑夜里望不到的岩洞方向。夜景深处,又传来几声布谷鸟的叫声:布谷、布谷。
我忽然想起了什么,奇怪地问:“早先在岩洞口,你能够模仿许许多多的鸟叫声,为什么就不会学布谷鸟的叫声呢?”
她缓缓地偏过脸,奇怪地打量着我,问:“欢镜听,你是真的不知道还是装糊涂?”
这一次,她的问话,使我真的糊涂起来了。
不等我回答,她重新将目力投向夜景深处。似乎是为了向我证明什么,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双手在半空中做了一个鸟儿飞翔的动作,一阵清亮的叫声忽然响了起来:布谷、布谷……
天哪!她居然把布谷鸟的鸣唱声模仿得惟妙惟肖。
李子健学布谷鸟的叫声不仅把我惊呆了,也把屋子里正在洗脚的人们惊呆了。
我惊讶说:“你……”
还没等我说完话,林静从木盆里提起一双水淋淋的光脚扑到门口,扶住门枋。她问:“布谷布谷,李子健,你布谷鸟的叫声学得这么好,早先为什么不学出来?”
李子健看了看我,她没有直接回答林静的问话,只是自言自语说:“爷爷,这几声布谷鸟的叫声,你老人家听得到吗?”
不用深想,住在远处岩洞中的老人是肯定听不到的。
在众人惊疑的目光中,李子健默默地回到屋子里,稳稳地坐在一根木凳上,开始慢慢地脱着鞋子,准备洗脚了。
杨三回过神,立刻对夫人说:“这盆水已经洗脏了,重新换过。”
片刻间,一盆热气蒸腾的洗脚水端来了。
等把双脚都完全浸入热水中后,李子健终于开口了:“杨三哥,我早先与你的交易,实际上,是你赢了。”她指着我,“过几天,等我们从大窝铺回来后,由欢镜听负责,在江津城联系一家医院,你送爷爷去好好检查一下。”
“不可能。”杨三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明明是我输了,怎么会……”
杨夫人困惑地望着李子健,问:“啥子交易哟?”跟着,她又紧张地望着丈夫,“你要把事情说伸抖(清楚)哟,你到底输了啥子?”
李子健没有给杨夫人做一点解释。她知道,这种解释,应该由杨三两口子在铺盖窝里去做。她的双脚在木盆里轻轻搅起水花,接着刚才的话题:“杨三哥,我跟你谈交易时,双方约定的条件是,我只要听到了子规啼血的故事,就算你赢了。条约里,并没有硬性规定,这个故事必须要你亲口讲出来。”她笑了笑,“现在,我已经听到了那则故事,所以,你是真正的赢家。”
我情不自禁地拍起掌来,朝杨三说:“赶快谢谢人家。”
杨三似乎没有反应过来,仍旧木然地站在那里。他梦呓般地喃喃自语起来,“不可能……天下哪里有这等好事?明明是我输了,怎么会变成赢家?不可能。”
杨夫人更加着急起来,她一边推着杨三往另一个房间走去,一边频频回头望着我们,嘴里不断说:“你必须给老娘说伸抖(清楚),你龟儿子到底输了啥子?”
我正要追上去给杨夫人解释,李子健却急忙摆摆手,“欢镜听,人家两口子谈悄悄话,你跑去干什么?”
我嘿嘿地笑起来。
她望了望大家,说:“抓紧时间睡觉,明天还要赶路。”
那天晚上,躺在硬硬的木板床上,我翻来覆去地难以入眠。李子健的形象,一会儿清晰无比地出现在我眼前,一会儿又云遮雾罩地隐身起来。我始终想不透一个问题,李子健对那位疯子老人的同情与帮助,是真情呢还是假意?是她策划的又一起阴谋呢还是源自她女人性情深处的天良?难道,一个正在策划着发财阴谋的年轻女人,也会有性情深处的天良吗?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中,我听到几声悠远而清越的鸟鸣:布谷布谷……
开始,我以为是远方树林里的布谷鸟在鸣唱,是那则民间传说中的子规姑娘在悲伤而幽怨地呼唤她的意中人,也许,在群山环抱的飞龙庙,在夜深人静的大窝铺,能够听到这样一则对爱情矢志不渝的忠贞故事与声声不停的爱情呼唤,那种深入骨子深处的感动如同冷水泡茶般地慢慢浸染起来。在这样的感动中,仅有的一点点迷糊睡意很快就从眼皮上消失得无影无踪,心中渐渐空阔起来,脑子变得异常的清醒。想了想,我干脆披衣起床,蹑手蹑脚地打开屋门,站在院坝上,仔细聆听着远方树林中布谷鸟的叫声:布谷、布谷、布谷……后来,我敏锐地察觉到一丝异样。在远方的树林里,似乎只有两只布谷鸟在你来我往、一唱一和地对唱。在我有限的知识里,布谷鸟这种求偶般的对唱应该发生在春情骚动的艳阳下,不应该发生在山风习习的夏夜中?退一万步讲,即便是布谷鸟打破常规偏偏要在夏夜里谈情说爱,在这样的山区,也决不可能像某些有家有室的成年人那样“花心”之后躲到路边的野花丛里做一些玫瑰带刺似的偷情!问题是,如果不是布谷鸟的对唱,那么,这布谷布谷的鸟鸣声,又作何解释呢?难道,这一唱一和的声音,是有人故意装出来的?想到这里,我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噤。
就在这时,院坝外面响起轻微的沙沙声,似乎有一个东西朝我鬼影般地缓缓飘来。一瞬间,我头皮发炸,汗毛直立,正准备转身往屋子跑去时,冷不防背后早就悄无声息地躲着一个人,用迅雷不及掩耳的动作,一只手将我提离地面,避免我的挣扎弄出响声,另一只手紧紧地捂住我的嘴,不让我发出一点点惊叫声出来。紧跟着,那人将我提到院坝外面的一个地方,匆匆说了一句:“欢镜听,不要害怕。”然后,一松手,眨眼功夫便隐没到黑夜里去。
我双脚在地上没有站到一分钟,便浑身一软,瘫坐在地上,在大口大口的喘息声中,满头的冷汗滚滚而下。与此同时,另一个黑影仿佛没有经过任何行走过程般地忽然出现在我面前。
——我不知道读者朋友们中间是否有人遇到过这种情况,我的切身体验是,处于这样的恐惧与害怕之中,我就连最简直最本能的“你是谁”三个字都说不出口了。
那个黑影默默地站着,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一会儿,从屋子方向传来轻轻的布谷布谷的叫声。等叫声消失后,那个黑影才哧地划燃一根火柴,慢慢地举到面前。很快,一张似曾相识的女人脸孔带着浅浅的笑容出现在我眼前。
她,就是那位在河边的沙滩上自称是欢应声的神秘妇女。
我一下子跳起身来,“姐姐”的喊声还没冲出口,她飞快地伸出一根手指,挡住我的嘴唇。接着,她将那根火柴远远地抛向半空中,火光在夜色里一路翻滚着沉入黑暗深处去。我和她都沉默着。一直听到屋子方向再次传来轻轻的布谷布谷的声音,她才松了口气,细声说:“对不起,让你受惊吓了。”
“姐姐,你怎么会到这里来?”没等她回答,我忽然想起另一个劫持我的黑影,“那个人是谁?”我想了想,“那个人应该是男性,受过非常严格的擒拿训练。”
她先是默默地看着我,不回答我的一切问题,继而掏出一块手绢,轻轻地为我擦尽满头的冷汗,最后,她将一个煮熟的鸡蛋塞到我手里。她关切说:“弟弟,我知道你肚子饿了。”
那个鸡蛋还是热的,显然是刚出锅不久。我想,她从哪儿弄到的热鸡蛋呢?
“弟弟,那个秘密有什么线索了吗?”
我知道她话中的那个秘密是指小本子。我摇了摇头。
她双手搭在我的肩上,郑重说:“根据我的分析,那个秘密很可能在李子健的水晶项链里。”
我心里划过一道亮光。她的提醒使我想起在江津大厦里,当李子健把我抱入怀中时说过的一句话:“欢镜听,千万记住,你什么都没看到。”我一边思考着一边奇怪地分析道:“小本子再小,对于水晶项链来说也是一件大东西,李子健不可能把小本子微缩进水晶珠子里去吧?”
忽然,黑暗中响起了另一个声音。
其实,就是布谷鸟布谷、布谷的叫声。
在我听来,这叫声与先前的鸟鸣没有什么区别。然而,她听了一会儿,脸色禁不住一变,说:“弟弟,我要走了。”
我望着鸟鸣声响起的方向,想到早先那个劫持我的黑影,禁不住好奇地问:“姐姐,那个人是你的同事……哦,朋友?”
她笑了笑,轻轻地抱住我,温柔说:“弟弟,姐姐并不是孤身一人。姐姐身后,还有很多人在默默地做着许多看不见的事情。”
“姐姐,”我也轻轻地抱住她,此时此刻,我仿佛觉得她真的就是那位失踪多年的欢应声,“我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你?”
“大窝铺。”她毫不犹豫说,“我们会在大窝铺见面的。”
突然,我无意中在她后腰上摸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我吃惊地松开手,从她怀中脱开身,“姐姐,你腰间有枪。”我双眼逼视着她,“你到底是什么人?你身上为什么会有枪?”
黑暗中,又传来布谷鸟的响声。她仍旧笑了笑,避开这个危险的话题:“弟弟,一定多留心李子健的水晶项链。”
随后,她的身影迅速隐入沉沉的夜色中。
我呆呆地站在那里,双眼茫然地盯着她消失的方向,任冷冷的夜风吹来若干的疑问,又把这种种困惑弥漫到四周漆黑的夜景中去。许久,我终于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自从她消失后,树林中的布谷鸟也不再继续鸣唱了。我一步一步地走回屋子里,重新躺倒在硬硬的木板床上。
这一夜,我几乎通宵失眠。
欢镜听
第九章 飞龙庙有一位疯癫老人
第二天上午,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将我从梦乡中惊醒。
李子健在电话里不客气地责备道:“欢镜听,什么时间了,你还在睡懒觉?我们已经在汽车站等了你一个多小时了。”
我睡眼惺忪地看了一眼手表,已经是早上八点钟了。我翻身跳下床,用最快的速度洗完脸,提起昨天晚上就收拾好的旅行包,飞快地奔下楼,拦了一辆出租车,赶到长途汽车站。
看到我一路狂奔般地扑到他们面前的狼狈相,满脸不悦之色的李子健忍俊不禁地笑起来。她使劲擂了我一拳,说:“你的懒觉睡得好,早班车已经发走半小时了。”
江津城往大窝铺方向的客车,每天只有两班。按李子健的安排,我们应该乘早班车出发,争取当天进入大窝铺,孰料,我的懒觉打乱了她的计划,只好改乘下一班车。车上的大多数乘客是四面山林场的工人,大约是常年与高山密林打交道的原因,无论男女,身体都很结实。他们彼此都很熟,上得车来,很随意地打着招呼。与此同时,对于我们这样几位陌生的旅客,他们表现出了极大的好奇。
汽车在山区公路上艰难地行驶着。
这条简易的山区公路,过去是用来运载木材的。
一会儿,那些彼此都很熟悉的林场工人纷纷将目光投到我们几位陌生的旅客身上,这种带探询含义的目光使我想起曾经在一些偏僻的乡场上,每当出现一位陌生人时,小街两边的人们就会将毫无恶意的目光好奇地投射到他(或她)的身上去。这时候,一位年近四旬的林场工人故意坐到我身边来,眼光躲躲闪闪地瞟着我,露出询问的表情,却又找不到开口的理由。他的烟瘾似乎很大,一口接一口地吞吐着一种很低档的劣质香烟。对于他的好奇心,我是理解的。我主动打破对方找不到开口理由的局面,问:“大哥,这个车的终点是哪里?”
他脸上立刻现出笑容,热情地答道:“飞龙庙。”
其实,我知道汽车的终点站是飞龙庙,我们要去的地方,也是飞龙庙。到那里后,我们就将进入密密的原始森林,往大窝铺方向寻去。我故意问:“飞龙庙除了树木,还有其他什么特产?”
他脸上现出警惕的神色,“兄弟,你到飞龙庙干什么?走亲戚?”他偷眼看了看四周,放低音量,“搞点野物?”他不断询问,见我不断摇头,最后,他困惑起来,大声问:“兄弟,你到飞龙庙那个屙屎不生蛆的地方,不走亲戚、不看朋友、也不搞野物,你总不可能是去玩吧?”
我笑着点点头,“大哥,你说对了,我们几个真的是去玩的。”
顷刻间,车厢里像一锅煮沸的水,满车的林场工人嗡嗡地议论起来。议论到最后,他们终于得出一个结论:有钱人在城里玩腻了,想到野外寻找刺激。其中一位老林场工人总结性说:“现在,到处都在把过去的高山密林开发成旅游区,不就是为了赚有钱人包包里头的钱嘛。”
“兄弟,”坐在我身边的林场工人仍旧不解地问,“飞龙庙不好玩,你们去玩什么呢?”
我故意问:“飞龙庙周围,没有好玩的地方吗?”
他努力想了想,忽然想起了什么,说:“有一个地方,周围是密密的原始森林,森林中央包着一座大山,说来奇怪,整整一座大山上,只长草不长树。”
我知道他说的是大窝铺,然而还是故意问:“那个地方叫什么名字?你去过那里吗?”
他摇摇头,答道:“那个地方叫大窝铺。我不敢去那个地方。”
我以为他话中不敢去的意思是容易迷路,于是冲口说:“进大窝铺前,你沿途做好路标记号,回来时就不会迷路了。”
他瞪大双眼,望着我,说:“我不是指迷路的问题,这种‘找路’的方法难不倒我们这些整天与大山密林打交道的林场工人。”他慎重说,“我们之所以不敢到大窝铺,是因为那个地方有鬼。”
我望着他,“有鬼?说笑话吧。”
为了表明他并不是在吓唬我,他站起身,将一位坐在车尾的年轻人拉到我面前,介绍道:“他叫杨三,他的爷爷曾经到过大窝铺,亲身撞了鬼的。”
我握住杨三的手,拉他到我身边坐下。我问:“你爷爷真的到过大窝铺?”顿了顿,“我是不相信什么鬼怪的,你爷爷碰到的,很可能是什么稀罕的动物?”
杨三肯定说:“大窝铺真的有鬼,我爷爷碰到的就是骇人的鬼。”
车厢里再次人声鼎沸起来。议论的结果:大窝铺是一个吓人的地方,那儿确实有鬼。等到议论接近尾声时,汽车已经到达飞龙庙。这时候,已经是夕阳西下的傍晚时分了。
飞龙庙是一个小村落,那些林场工人的住家与当地村民的住家一模一样,至少从外表上看,分不清哪是工人哪是农民。
我的双脚刚一落地,李子健便贴近我身边,悄悄说:“欢镜听,跟着杨三。”停顿了一下,“今天晚上,想办法在杨三家中借宿一晚。”
我望着李子健,轻声问:“你是想见杨三的爷爷吧?”
她微笑着点了点头,“也许我们从杨三爷爷那儿,能够得到一点关于大窝铺的情况。”
我背起旅行袋,追上杨三,刚刚开口说出在他家借宿一晚的话,他二话没说,立刻热情地拉住我,高兴说:“只要你们这些有钱人不嫌我床铺脏,我巴不得你们住到我家来。”
我掏出几张钞票塞到他手里,客气说:“这点钱,拿去买几包香烟。”
杨三的脸顿时红起来。他将钞票硬性地还给我,连连说:“我不要你的钱,我不要你的钱。顺便住宿一晚,我怎么会收你的钱?”
杨三的家很快就到了。直到这时,我们才知道,杨三是林场工人,他妻子是当地的农民。他得意地对我们说:“这叫一工一农,今生不穷。”
这是一座木结构的房屋,所有的建筑材料全是木头。由于墙壁上没有开窗户,进入屋内后,光线立刻昏暗起来。开初,我不明白墙壁上为什么不开窗户?众所周知,窗户不仅让室内光线明亮,还能让新鲜空气自由地流通;后来,我终于明白过来,四面山的冬天,雪花狂舞,寒风凛冽,有了窗户,岂不是如同生活在天寒地冻之中吗?
天,很快黑下来了。
我们住到杨三家的主要目的是认识他的爷爷。等晚餐摆上桌后,那位老人的身影还没出现。我问:“爷爷呢?怎么不请他老人家出来吃晚饭?”
杨夫人的脸上露出为难的表情,她侧脸瞟了一眼丈夫。杨三瞧瞧夫人,又看看我们,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态。犹豫了一会儿,他才说:“我爷爷……他不方便跟你们见面。”
我说:“杨三,我们明天就要到大窝铺……”
“大窝铺?”杨三的夫人吃惊地抢过话头,“你们到那个有鬼的地方去干什么?”
“他们是去探险的。”杨三替我们解释道,“你没听山外边的人说,现在流行探险热潮,越是危险的地方,越有人去寻求刺激。”
杨三夫人半是明白半是糊涂说:“探啥子险寻啥子刺激哟?照我看,硬是红苕砣苞谷粑憨吃傻胀,把肚皮整伤食了,到处找地方磨皮搔痒地消化。”
她虽然说着一口浓浓的乡音,但话中的俏皮成分却使我们忍俊不禁地大笑起来。
笑声平息后,我仍旧坚持道:“我们明天就到大窝铺去了,请爷爷给我们提个醒。就算真的有鬼,我们思想上也事先有个准备。”
杨三一咬牙,同意了。他先对夫人说:“把电筒给我。”待电筒拿到手后,他一边向屋外走去,一边对我们说:“你们跟我来吧。”
开始,我以为杨三有兄弟姐妹,爷爷住在他人家中,因此,我们一行人跟在他的身后走去。飞龙庙的夜色漆黑如墨,凉悠悠的夜风从不远处的大山吹来,夜景深处传来布谷布谷的鸟鸣声。我知道那是布谷鸟的叫声。布谷鸟又名杜鹃或子规,有一则民间故事叫做子规啼血,说的就是这种鸟。后来,我惊愕地发现,在走过一段曲曲折折的小路后,杨三把我们带到一个巨大的岩洞前。也许是为了挡风,也许是为了隔住野物进入里面,岩洞门口,高高地竖着一排木板。望着我们一个个惊愕万分的样子,杨三没说话,只是使劲拍了拍木板。
岩洞里传出一个苍老的声音:“哪个?”
“爷爷,是我。”杨三大声说,“我看你老人家来了。”
“你滚开点。”岩洞中那个苍老的声音送出话来,“你是鬼,你又要来撞我。”
这时候,我已经回过神来,拉了拉杨三的衣角,惊疑地问:“你爷爷住在这里?他老人家怎么会选择岩洞安身呢?”
我的话刚说完,杨三的眼泪立刻扑簌簌地滚了下来。我与李子健、鲁原、林静和白华面面相觑,我们不知道杨三落泪的真正原因是什么?好一会儿,李子健才轻轻碰了碰杨三的手肘,问:“杨三哥,你爷爷不跟你生活在一起,反而住在岩洞中,难道有什么重要的原因吗?”
杨三睁着一双泪眼,望了望黑漫漫的夜空,又把手电雪亮的光柱在岩洞口周围扫了几遍,说:“爷爷住到岩洞里,我这个做晚辈的,真是冤枉得透不过气来。”
杨三是独子,十五岁那年,一场瘟疫袭来,父母亲双双患病,高烧一直不退。焦头烂额中,爷爷听信了一位乡间游医的话,得到一剂偏方。那位乡间游医说:偏方里必须要有雄性野鸡的生殖器入药才见功效。为了配齐这味前所未闻的药方,爷爷只得背起猎枪,上山寻找雄性野鸡。在他们的生活环境里,要寻到一只雄性野鸡,虽然不能说很容易,但是也不可能太困难。没多久,一只雄性野鸡就出现在爷爷的视野里。说来奇怪,平时枪法甚好的爷爷,这一次,却将一枪筒铁砂子尽数射到了树干上。结果,那只雄性野鸡在前面发出尖利的惊叫声,亡命地逃窜起来;爷爷在后面大声吆喝着,紧追那只野鸡进入了莽莽密林。这一追,就是三年。在这三年时间里,当年十五岁的杨三已经长成了十八岁的小伙子,未能及时医治的父母早已亡故,坟堆上的青草经历了三次岁月的枯荣。三年后,爷爷拐着一根木棍失魂落魄地回来了。他全身上下最大的改变,不是如丝如缕挂在身上的衣衫,也不是长至腰间的蓬乱头发,更不是瘦若饿猴的身体,而是失去精神的双眼像两个幽深空茫的洞穴,以及那一身盗走了灵魂的如同行尸走肉般的骨架。任何人都看得出来,三年前一身精壮气足的爷爷,在这失踪的三年时间中,一定遭遇到了某种令人恐惧与害怕的大刺激,或是撞到了什么意想不到的精灵鬼怪,他才会变得来无精也无神。人们用尽办法启发爷爷,他们希望打听到在这三年时间中,爷爷到底失踪到哪儿去了?终于,有一天,他们听到爷爷开口说话了:“我在大窝铺撞了鬼。”
于是,大窝铺有鬼的说法,就这样流传开来。
接下来的日子,爷爷的表现是越来越不正常了。他离开亲手修建并且居住了多年的木屋,选择这个岩洞安身,过起了远离人群的孤寂日子,除了几只飞进飞出的鸽子,他不允许任何人进入洞中,就连孙儿杨三,每月也只是把生活用品放到洞口。最初一段时间,爷爷这种与众不同的生活方式,时不时地讨来飞龙庙的人们暗暗的议论,然而,天长日久后,对于一个精神失常的疯子的怪异举动,人们就渐渐地见惯不惊了。
杨三流着泪,说:“你们想一想,我是爷爷的亲孙子,我与媳妇住着好木屋,爷爷却住冷冰冰的岩洞。了解情况的人,知道爷爷疯了,不怪我做晚辈的不尽孝道;另外一些不了解情况的人,则在背后咒骂我大逆不道。”
我正想安慰杨三几句,忽然,一个奇怪的东西从我视野中一掠而过。本来,在漆黑如墨的夜景里,我是根本看不到那个奇怪东西的。然而,杨三一边流着泪给我们诉说他爷爷撞鬼的故事,一边将手里的电筒漫不经心地在岩洞周围照来射去,在一次手电光的扫射中,一个奇怪的东西映入我的眼帘,没等我看清,手电光又移到了别处。我从杨三手里一把夺过手电筒,重新照着那个图案,问:“什么东西?”
那是一幅刻在岩洞上端的奇怪的图案。图案看起来似牛非牛、似马非马,又像是哪一位天真的孩童绘在石壁上的浪漫想象。我将手电光上下照了照,岩洞上方离地面有着很高的距离,要将图案刻到那样高的位置,必须搭上架子才办得到,看来,这幅图案,绝不可能是某位小孩子或成年人无意刻上去的,而是具有某种深远的意义。
看见我们一个个吃惊的样子,杨三反倒笑我们少见多怪。他说:“这种刻在石壁上的画,我从小就见多了。”
“你从小就看到过?”我说,“照你的说法,这些画是古人刻上去的?”
他答道:“是不是古人刻的,我不敢肯定,但我从小就看到满岩洞都是这种画,却是事实。”他将手电照着岩洞深处,“那里面,到处都是这种画。”
这时候,岩洞深处又送出来一个苍老的声音:“哪个鬼东西?”
“爷爷,我是杨三。”杨三关掉手电光,朝着岩洞深处大声说:“我还带了几位朋友,他们也想看看你老人家。”
“鬼,你们都是鬼。”洞中传出苍老的声音,“滚,你们都滚。”
杨三回过头,看着我们。许久,他无奈地叹口气,说:“我们还是回去吧。”
我们鱼贯着往回走。
刚走了一小段路,李子健忽然停下脚步,双眼仰视着黑沉沉的夜空,手指不经意地摸着脖子上的水晶项链,似乎浸入某种思绪之中。她这个不经意的动作提醒了我。电光火石之间,我猛然想起岩洞上端的图案,与水晶珠子中的图案惊人地相似。一瞬间,我浑身战栗起来,身边的一切仿佛都在顷刻之间转变了花样,变得怪异万分,甚至,我怀疑起那位深居岩洞的老人也是一位深不可测的神秘人物。我想,他的疯癫,难道是假的?倘若爷爷真的装疯,那么,他又是为了什么呢?我急忙站到李子健身旁,拉起她的一只手,在掌心上写了四个字:水晶项链。我这样做,是为了避免其他人看到。
果然,李子健全身都明显地颤抖了一下,双眼在黑夜里闪出幽幽的冷光。她将嘴唇凑到我耳边,细声说:“欢镜听,你不该经商,也不该从文。你应该去当警察。”
与此同时,已经走到前面的杨三不见我俩跟上来,回身将手电光刷一下射到我俩身上。李子健跟我细细耳语的动作立刻在他们眼前暴露无遗,随着他们发出啊的惊讶声,我满头的冷汗禁不住滚滚而下。我明白,这个跟亲吻极其相似的短暂动作,会给他们留下多少谈情说爱的想象空间。我想,从此后,我背着一个亲密接触的黑锅,可是,李子健就连嘴皮都没碰我一下啊!
手电光很快熄灭了。黑夜里,没有一点点声音,四周处于 一种极度的沉默之中。
许久,杨三抱歉说:“对不起,我本来想给你两个照路的,我……”
我正想开口,李子健却飞快地碰了一下我的手,抢着说起一件出乎大家意料之外的事:“杨三哥,我想见到你爷爷。”
杨三为难说:“爷爷不想见你们。”
“再试一次。”李子健说,“万一成功了呢?”
大家又回到岩洞口,站到那排木板前。
渝公网安备:50010302002751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