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我的情绪传染给了他们,白华不再要求“按剧情发展”躺在木板上抬回大窝铺,鲁原也变得沉默起来。林静紧紧地拉住我的手,走几步,她就紧张地斜过眼角,瞟一眼我神态凝重的脸色。
不一会儿,我们走到大窝铺的山脚下。
“我的妈呀!”突然,走在最前面的鲁原惊讶地嚷起来,“十字架,好多十字架!”
举目望去,果然,在我们曾经走过的路上,骇然出现了许多小树枝做成的十字架,每一个十字架上都挂着一朵白色野花。十字架从山脚开始,沿着上山的路线一路排上去,每一个十字架的箭头,都指向半山腰上的小木屋。
白华弯下腰,手指在一个十字架上摸来摸去,说:“这肯定是李子健搞的把戏。”
我同样相信这是李子健所为,然而,我困惑的是,她为什么要这样做?这些十字架、十字架上的白色野花,到底表示什么意思?林静一看到十字架,立刻放心地笑了起来。我明白她笑容里的意思,那意味着李子健没有失踪。鲁原扯起一个十字架,举到眼前,先是哈哈一笑,继而望着我,说:“欢镜听,你看看,这种小孩儿做的游戏,只有李子健这种演员出身的女人才做得出来。”
说完,他做出扔十字架的举动。
“慢。”
我急忙拉住鲁原的手,一把夺下那个十字架。
鲁原不解地望着我。
我将十字架插回原来的地方,只简单说了一句:“李子健这样做,一定有她这样做的理由。”
沿着十字架的箭头,我们终于回到了小木屋。
但是,出乎大家的意料,屋子里没有李子健的身影。
“咦,”鲁原奇怪说,“李子健的影子呢?”
白华也四处看了看,“她会到哪儿去呢?”
我坐在门口,一只手撑着下巴,望着一路排上山坡的十字架,望着十字架上那些在山风中不断摇晃的白花。这个情景,让我联想到一部叫做《斯巴达克》的外国电影。斯巴达克是古罗马的一位奴隶,因不堪忍受奴隶主的压迫而起义,在起义行动失败后,他与六千多名起义军战士被罗马统治者沿古罗马大道血淋淋地钉在十字架上。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风马牛不相及的怪异联想。
林静也默默地坐到我身边,学着我的样子,用手撑起下巴,双眼同样望着那些十字架,沉入某种思绪中。许久,她才偏过脸,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看着我。我读懂了她目光中的意思——她似乎在说:欢镜听,你肯定知道李子健为什么失踪?
果然,我的直觉很快就得到了证实。
她先警觉地看了看不远处的鲁原和白华,继而细声问:“欢镜听,昨天,有一段时间,你和李子健消失到哪里去了?”
我知道她话中“有一段时间”的意思。那段时间,正是我与李子健在王中阳的坟堆前、在山鹰锐利的眼睛底下做着“情人梦”。
林静的话提醒了我:小泉秘密。
我的心狂跳起来,旋即站起身,故作平静地从旅行袋里取出杯子。我对他们说:“我有点渴了,我去小泉打点水喝。”
我急匆匆地赶到小泉,迫不及待地将双手沉入水坑。天哪!小石块和水晶珠子已经不翼而飞了。一瞬间,滚滚冷汗从我头上淌下来,叮叮咚咚地掉在泉水里。我恐惧地想到,李子健,你是如何发现小泉秘密的?你又是在什么时候取走这个秘密的?
身后响起沙沙的脚步声,一个人影慢慢地倒映在水面上。我知道是林静跟来了。我一只手抹着额上的冷汗,另一只手舀了一杯泉水,故作口渴地喝起水来。
“欢镜听,”林静在我身后小声问,“你不要再瞒我了。”
我脸上掠过一丝惊慌的神色,好在清冽的泉水顺着肚线飞快地凉到小腹深处,顷刻间,我便冷静下来。我转身望着她,露出一脸的笑容,将水杯递到她面前,说:“你口渴了吧?请喝水。”
没想到,她还真接过水杯,咕咚咕咚地猛喝起来,喝完后,她不是将水杯还给我,而是赌气似的扔进了水坑。她冷冷说:“现在,你可以说实话了吧?”
我愣了一会儿,然后问:“林静,你说什么?”
她哼了一声,脸上忽然一红。“你在装傻。”她语气变得酸涩起来,“昨天,你背着我与李子健到底干了些什么?”
这一次,我变得敏感起来。林静没有说“我们”,而是特意用了“我”字。我暗暗咀嚼了一遍她话中的内容:“你背着我与李子健……”这般幽怨而忿懑的语气,完全像恋人发现了男朋友移情别恋时说的话。难道,她对我有什么非份之想?这里所说的非份之想,不是指男女之间的冲动或感情,而是关于发大财的阴谋。我立刻警惕起来,耳畔回响起那位自称是欢应声的神秘妇女在飞龙庙对我的忠告:一切“不可能”发生的事情,都完全“有可能”发生。我悔恨地想,我已经上过李子健的当了。李子健做一些似是而非的亲密举动,放松了我内心的警惕,侦察到了小泉中的秘密,又设计了一出复活戏,轻而易举地盗走了那个秘密。也许,此时此刻的李子健,正在某个山洞中,眼花缭乱地看着那些宝藏眉开眼笑呢。
林静碰了一下我的手肘,做出既嗔且怨的样子,说:“你为什么不说话?你为什么不敢告诉我,你昨天背着我与李子健做了哪些见不得人的事情?”
我冷冷地望着她,心里暗暗发笑,林小姐,你这一套似是而非、让人浮想连翩的亲密动作,李子健已经在我身上试验过了,我想,你现在做的这些,无非是想得到那个财富秘密。
这时候,林静温柔地拉住我的一根手指,一下接一下轻轻地摇动起来,双眼不好意思地望着远方,脸庞却变得绯红。一时间,我真的浮想连翩起来。不过,我的浮想连翩与情欲无关,而是心中升起一股不服气的念头,暗暗打起了主意。我想,我既然栽倒在李子健那位女人手里,那么,我何不将计就计,在林静这一位女人身上找回胜利的心理平衡,还有,借此机会,套出他们这一伙人的真实身份。想到这里,我脸上渐渐地扯出笑纹,缓缓地扳过她的双肩,故作温柔地问:“林小姐,你真的想知道我昨天与李子健到底干了些什么事情吗?”
她先是望了我一眼,继而埋下头,脸庞越发地红起来。
我双手捧起她红通通的脸,两只眼睛故作一见钟情般地注视着她,用一种甜蜜的口吻说:“林小姐,如果我带你到一个不是人住的地方去,你害怕吗?”
话刚说完,就连我本人,都立刻涌起虚情假意似的羞愧。
林静仍旧绯红着脸,双眼却大大地睁起来,莫名其妙地望着我。一会儿,她将目光移开,投向无际的天边。晚霞将淡淡的余晖轻烟般地抹到她额上,宛如她心中那层薄薄升起的困惑思绪。
我从身后轻轻地抱住她。
她全身先是微微地颤抖了一下,跟着往前走了几步,离开我,背对着我。她说:“欢镜听,你说的那个不是人住的地方,是不是王中阳的坟墓?”
我点点头,“昨天,我与李子健就在那里……”
她打断我的话:“你与李子健不是去祭奠王中阳吧?”
“我们在王中阳的坟堆上放了一束白花。”
我虽然没有明说祭奠,但我相信她能够听出“坟堆上放了一束白花”的潜台词。
果然,她沉默了一会儿,深深地叹口气,说:“我听李子健说过,埋在坟堆里的王中阳,差点做了你的姐夫……唉,你是应该去祭奠一下他。”接着,她倒回我身边,拉起我的手,“带我去,我也要去祭奠王中阳。”
很快,那个坟堆就出现在我们眼前。
昨天李子健悬挂在旗杆上的那串水晶项链和那束白花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坟堆前烧化的一撮纸灰,也就是说,曾经有人到这儿追悼过王中阳。那么,这个人是谁呢?我目瞪口呆地望着坟堆前的纸灰,内心的恐惧与害怕在脸上暴露无遗,十根手指一瞬间变得冰凉。
林静奇怪地望着我,“这是你们昨天烧的钱纸?”
民间语言中的钱纸就是冥币。
我轻轻地摇摇头,“不是。”
林静更奇怪起来,“会不会是李子健悄悄来烧的钱纸?”
我嘴上说:“李子健没有这样做的必要。”
心里想的却是,她从小泉拿到了那个秘密,应该抓紧时间寻找宝藏,而不是到这里追悼与她毫无关系的王中阳。
林静突然变了脸色,猛然抱紧我的胳膊,害怕说:“不是你、不是李子健,会是……啊,莫非还有其他人暗中跟踪我们?”
林静的话提醒了我。难道,是那位自称欢应声的神秘妇女烧的钱纸?难道,多年前神秘失踪的欢应声真的还活着?我蹲下身,观察着坟堆前的纸灰,手指在纸灰里探了探。然后,我把林静也拉下来,将她的手指放入纸灰里。我问:“你发现什么了?”
林静摇摇头。
我肯定说:“这钱纸,是今天才烧的。”
林静困惑起来,“今天?今天,我们在山脚下的密林里啊!”接着,她不解地问,“欢镜听,你是怎么判断出来的。”
我指着地上的纸灰,说:“它告诉我的。”
道理很简单,如果是昨天晚上烧的纸灰,早就被露水浸湿了,绝不会像现在这样干燥。
一只山鹰从远方飞来,在我们头顶盘旋了一会儿,锐利的鹰眼一眼就分辩出:现在这位少女不是昨天那位年轻女人。接着,山鹰做了一个急速下滑的俯冲动作,我以为山鹰要向我们扑来,便赶快将林静护入怀中,将她全身按倒在坟堆前。突然,离我们不远的草丛里传来一阵剧烈的搏斗声,一条乌梢蛇长长的身子被山鹰尖利的爪子钩了起来。乌梢蛇在草丛中游动,被飞翔在半空中的山鹰发现了。鹰是蛇的天敌。在晚霞布满天空的时候,山鹰终于有了一顿丰盛的晚餐。
林静啊地惊叫一声,吓得面如土色,全身立刻瘫软在我怀里。我惊恐地抱住她,虽然心里怦怦乱跳,但是双眼却注视着鹰与蛇的生死搏斗。这是我生平第一次目睹大自然鬼斧神工的玄妙造化。这里所说的鬼斧神工并非指某一静止不动的物件,而是指动物界相生相克的生死演易。
鹰与蛇,就将这种演易活生生地推到我们眼前。
只见山鹰伸展着翅膀,两只利爪牢牢地钩住乌梢蛇细细的脖子(那个地方叫做七寸,是所有蛇类最致命的地方),高高地提到半空中,乌梢蛇长长的身子在空中扭来扭去。按照大自然付与山鹰的生存本领,这时候,它应该寻一个有石头的空坝,在半空中将乌梢蛇扔下。蛇类在地上的山川草泽中之所以灵动无比,是因为蛇身是由若干圆滑的盘骨组成。然而,这类动物有一个致命的弱点:一旦盘骨被抖断,立刻丧命。也许,山鹰没有发现近处有适合的空坝,它居然错误地停到那根高高的旗杆上。一瞬间,乌梢蛇的身子飞快地缠紧旗杆,“死缠”是蛇类最大的生存本领,在大自然里,没有任何一种动物的“死缠”本领能够超过蛇(理解了这一点,就能够理解蛇蝎心肠这句话的深刻含义了。发明蛇蝎心肠这句话的人,一定有过某种蛇蝎心肠般的“死缠”体验)。随着蛇身越缠越紧,早先还得意扬扬的山鹰,鹰眼里露出了失望的神色,终于,它松开利爪,站在旗杆上,恼怒地盯住乌梢蛇。如果这时候乌梢蛇紧紧地缠住旗杆不动,也许,它就活出来了。然而,它太急于逃离这个死亡之地,身子 一松,蛇头一昂,呼一下窜起,朝草丛中扑去。蛇身从我们头顶上方滑过,仿佛袭来一阵浸浸的冷风,我抱紧林静,身体情不自禁地往后倒去。与此同时,一阵劲烈的狂风从我们身上飞过,等风声消失后,我看见山鹰重新抓住那条乌梢蛇,在旗杆上端盘旋了几圈,哇哇地叫了几声,似乎向我们告别,赓即,朝远方飞去,一眨眼,山鹰的身影便浸入血红的晚霞里。
一只纤纤素手温柔地抚摸着我的脸。
我将目光从远方血红的晚霞里收回。
林静的脸色仍旧苍白,问:“那条蛇……山鹰……那儿去了?”
“那条蛇完蛋了。”我说,“那条蛇已经成了山鹰的美味晚餐。”
我站起身,用力把林静拉了起来。她的手还在不停地颤抖着。我围绕坟堆转了一圈,没发现其他异样的东西。
“欢镜听,”林静一只手捂住胸口,显出心有余悸的神态,“我们回去吧。”
回小木屋的路上,我试探着问:“李子健神秘地失踪了,我们也许一辈子就困在大窝铺了。林静,你怕不怕?”
她笑着摇摇头,“我不怕,一点也不怕。”
我停下脚步,奇怪地看着她,心想,这不符合生活常规,一般人,尤其是一位少女,碰到目前这种“遗失”在大窝铺的情况,都会惊惶不安,而她……?
她拉住我的手,脸上滚过一团羞红,“我之所以不怕,是因为你在这里。”她说,“你会带我们走出大窝铺的。”
我脸上浮起一丝苦笑,“我手里没有路线图,我找不到正确的方向。”
她显出想告诉我一个秘密的表情,话到嘴边,又摇摇头,硬硬地吞回肚子里去。她推了我一把,轻轻说:“我们快回去吧。”
我知道她一定隐瞒了我什么。我忽然想起刚才那只鹰与蛇的生死搏斗,心里立刻惊骇起来,他们从江津城把我“死缠”到大窝铺,绝不可能是嘴皮上说的“寻找失踪的欢应声”和寻找一笔庞大的财富,还应该有另一层“死缠”的深刻内容。那么,这种“死缠”的深刻内容到底是什么呢?
欢镜听
第十二章 往事在今日重演
第二天清晨。
我们正准备收拾行李时,李子健说:“不要带任何东西下山,我们只是做一次复活试验,过后还要回到小木屋的。”
一阵凉津津的晨风吹来,我不由自主地抱起了双臂。
李子健先走到鲁原面前,握了握对方的手,说:“多保重。”接着,她又分别握住白华和林静的手,重复着那句话:“多保重。”
林静笑着说:“李子健……哦,你现在的名字叫欢应声,你的戏演得像真的一样。”
“是的,我们是在演一场复活的戏。”李子健望着林静,似笑非笑说,“你忘了,我曾经是一名非常有发展前途的年轻演员?!”
白华插进话来:“李子健,你完全进入角色去了。”他说,“一个走过场的复活游戏嘛,何必搞得这么真心实意的让人伤感呢?”
李子健没有握我的手,她只是用一种很奇怪的眼光匆匆看了我一眼。我暗暗吃惊,她的眼光里,透出某种不祥之兆。
在李子健的导演下,白华想象当年王中阳患病的情形,故意气息奄奄地躺在一块木板上。抬木板下山的事情,自然交给我与鲁原。我还魂成当年的文涯名,鲁原还魂成当年的刘言。一切都安排好后,李子健拉着林静的手,先行下山。按照剧情需要,李子健还魂成当年的欢应声,林静还魂成当年的刘军。
望着她们行走在早阳下的背影,我一阵心血来潮,追出小木屋,高声说:“李子健,你路上……”突然间,我喉头哽咽,泪水哗一下流了出来,似乎我要送别的不是李子健,而是多年前神秘失踪的欢应声,“姐姐,你路上多加小心。”
在灿烂的早阳下,那两个背影站住了。
沉默了一会儿,李子健缓缓地转过身,先是远远地望着我,一只手举在半空中,似乎想做出一个挥手告别的姿势,却不知为什么僵硬起来。她远远地问:“欢镜听,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姐姐,一路上风寒露重,你……”
没等我说完,李子健便旋风般扑过来紧紧抱住我,泪珠一颗接一颗地滚下来。她激动地说:“欢镜听,假如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情,请你原谅我,好不好?”
我没有答复她这个问题,而是反复叮咛道:“李子健,路上多加小心。”
许久,她才从我怀中脱开身,眼泪汪汪地望着我,眼眶里隐藏着无限的深意。她说:“欢镜听,你也多加小心,我……”
我顺手从草丛里采下一朵野花,轻轻地别在她胸襟上,又为她细细地揩净泪水,指了指前方呆立着的林静。我笑着说:“你,走吧。”
猛然间,她在我肩膀上使劲咬了一口,说:“欢镜听,你要记住我的牙齿。”
等我从疼痛感中恢复过来时,她已经跑远了。很快,她与林静的身影,消失在满坡茂密的草丛里。我摸了摸肩膀,牙痕深深地嵌入肉中去了。我想起她说的话:“你要记住我的牙齿。”爱是有牙齿的。恨是有牙齿的。那么,她话中的“牙齿”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我心情复杂地回到小木屋。
鲁原惊愕地望着我,惊讶说:“欢镜听,李子健还魂成你姐姐欢应声,她过去是演员,硬是很快进入角色哟。”
原本“气息奄奄”地躺在木板上的白华撑起上身,认真说:“这一次,李子健不像在演戏。”
鲁原干笑了几声,疑惑说:“不像在演戏?你的意思……”他望了我几眼,“李子健对欢镜听产生了感情?”
白华沉思了一下,犹豫说:“很难讲。李子健这个女人,虽说心机深沉,心态变化万端,让人摸不清她的水深水浅,但是,她终究是女人,渴望有一个安全踏实的男人靠在身边。”他笑着对我说,“也许欢镜听身上,有她需要的那种感觉。”
我做了一个让他躺下去的手势,开着玩笑:“白华,你现在的身份是死到临头的王中阳,哪里来的许多空话?”
我们三人相视一笑。
接下来,开始了一场复活游戏。
我和鲁原抬着木板沿着草丛中李子健和林静故意留出来的足迹,一步一步走下山去。下山后,我们看到了第一个十字架。按照李子健与我们的约定,她与林静走到前面,沿途留下十字架,也就是路标。十字架是用折断的小树枝做成的,树枝的一端削成箭头形,箭头所指的方向,就是正确的行走路线。
——为了叙述方便,也为了本书深藏在浅湿文字中的深刻内容,我在以下的行文中,称这种路标为十字架。
沿着十字架指引的方向,我们进入了密林中。在这片密林里,我们同样遇到了多年前文涯名、刘言曾经遇到过的那种浓浓的晨雾,到最后,除了挂在我们睫毛上的露水珠儿闪出的亮光,根本看不清前方的任何东西。
鲁原回过头,征求我的意见:“欢镜听,等雾散后再走吧?”
我点点头,将木板放下来。
躺在木板上的白华撑起身,打量着身边越来越浓的晨雾,好奇地问:“真是奇怪,山坡顶上没有一点点雾气,怎么到了山脚下的树林中,就像进了雾的海洋?”
鲁原用脚尖轻轻地踢了白华一下,调侃着说:“你已经是快死的人了,还怕迷路吗?”
我往一个方向走了几步,一团浓雾从树枝间猛然扑过来,将我整个身子凉津津地裹了起来。我回过头,骇然发现鲁原与白华不见了。我紧张地大喊一声:“喂,你们在哪儿?”
一个声音似乎就响在我耳边:“欢镜听,你不要乱跑。”
我顺着声音响起的方向摸过去,看见鲁原、白华仍旧坐在原地。我害怕地想,难怪当年欢应声会失踪,我还只走了几步,一眨眼的功夫,浓雾就隔断了我的视线。
看到我一脸惨白的神色,白华奇怪地问:“你遇到什么了?”
我稳了稳怦怦的心跳,手指在面前的浓雾中划来划去,担忧地说:“这么大的雾,我真担心李子健和林静她们……”
鲁原安慰着我:“放心,李子健手里有路线图,绝不会迷路。”
接下来,我们三人就闲聊开来,从近期发生的社会新闻聊到全国各地的风土人情。时间,就在这种没有主题的闲聊中飞快地流逝着。不知过了多久,阳光透过密林枝叶间的缝隙射进来,原本浓浓的晨雾渐渐地消散了,视野也渐渐地扩大起来。
我站起身,高兴说:“雾散了,我们该上路了。”
鲁原仍旧坐在地上,笑嘻嘻地望着我,“上路?到哪里?”他说,“欢镜听,你忘了这是李子健导演的复活戏?”
白华接过话头:“我们现在的任务是等她们回来。”
我猛然回过神来,禁不住拍了一下脑袋,“嗨,我假戏真做了。”
又过了一会儿,密林深处传来簌簌的响声。不用猜,一定是她们回来了。果然,响声越来越近,最后,林静手拿一个十字架,满头热汗地出现在我们眼前。她见到我们的第一个表情,就是周身发抖,紧跟着哇一声恐惧地哭泣起来。我急忙扶住她的肩头,问:“林静,李子健呢?你不是跟她在一块吗?”
没料到,林静哭得更厉害了。她一边哭一边指着密林深处,恐惧地说:“李子健失踪了。”
我先是骇然地松开手,继而又重新扶住她的肩头,失声道:“李子健是如何失踪的?”
林静看看我,又看看鲁原和白华,说:“我们下山后,直接进入密林里……”
——李子健失踪的情形,跟多年前欢应声失踪的情形惊人的相同。
一时间,我浸入繁乱的思绪中。我想不通,李子健为什么要导演这出复活戏?周围,有滴答滴答的响声传来,那是早先缭绕在树枝上的晨雾,此刻正凝聚成晶亮的露珠掉到地上的声音。我取过林静手中的十字架,仔细看了看,问:“李子健失踪前,跟你说过什么话吗?”
林静点点头。
原来,她们进入密林后,很快融入浓浓的晨雾中。走了一段,李子健将一个十字架插到地上,对林静说:“你守在这里,我去制作新的路标。如果雾散了,一定朝十字架的箭头方向走——欢镜听、白华和鲁原就在那个方向。记住,千万不要乱走。”
十字架是李子健用沿途折断的小树枝制作的,因此,她的话并没引起林静的怀疑。随后,李子健一转身,便消失在浓浓的晨雾里。林静守着地上的十字架,不敢离开一步。浓雾消失后,她又等了许久,仍旧不见李子健回来。这时候,她才想起李子健分手时告诫过的话,因此,她顺着十字架箭头指引的方向,终于找到了我们。
听完林静的诉说,一种恐惧与害怕的感觉立刻侵入我心中。李子健导演了一出复活戏,把我们扔在大窝铺,她自己却遁走了。刚刚想到这里,另一个疑问顿时升上来,李子健为什么要这样做?对她有什么好处?
林静不安地问:“李子健失踪了,我们现在怎么办?”
鲁原笑嘻嘻地拉过林静的手,说:“放心,李子健只是在演一出复活的戏。”
白华在木板上半撑着身子,分析道:“李子健很可能已经回小木屋了。”想了想,他砰一声倒回木板上,仰望着头上的树叶,说,“根据‘剧情’的发展,现在,我们应该返回去了。”
鲁原踢了他一脚,装出一副不高兴的样子,说:“白华……哦,王中阳,你这个死到临头的家伙,复活戏演到这个份上,难道还想我跟欢镜听活活地抬你回小木屋吗?”
白华故意做出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我也没办法,这是剧情需要。”他调侃着说,“根据剧情发展,你们还得把我抬到山上去。”
我的心思缠到手中的十字架上。根据林静的说法,李子健在插这个十字架的时候,将箭头指着的方向倒回我们,而不是正常地指向另一个方向,也就是说,李子健早已做好了脱身的准备工作。如果说,多年前失踪的欢应声是一次意外事故的话,那么,多年以后的今天,神秘失踪的李子健则是一起蓄意的阴谋了。
这时候,鲁原拍了拍我的肩头,说:“欢镜听,我们回去吧。”
我想了想,淡淡说:“再等一会儿吧。”接着,我一只手牵起林静,另一只手指着她早先出现的方向,“你带我到那个地方看一看。”顿了顿,“万一李子健还在那个地方呢?”
鲁原与白华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紧跟着,白华一跃而起,拉起鲁原的手追了上来。
“我们一起去看看那个地方。”
那个地方很快到了。
我也很快地失望了。
那个地方不仅没有李子健的身影,也没有留下任何一点关于她的痕迹。她就像早先密林中的晨雾一样,蒸发得无影无踪。然而,这不是完全准确的说法,李子健还是留下了一点痕迹:地上,有一个插十字架的小圆洞。
林静指着地上那个小圆洞,说:“十字架就是插在这里的。”
密林里滴答滴答的水珠声是越来越响、越来越频繁了。我静静地听着,试图从这种雨点般的响声中听出新的发现。很遗憾,我听了半天,仍旧没有从滴答滴答的雨点般的响声中听出新发现。想了想,我将十字架重新插回地上那个小圆洞中,箭头所指的方向,就是大窝铺。接下来,我寻了几块小石头砌在十字架周围,避免林间的野风将箭头吹偏了方向。做完这一切,我对着周围的密林大声说:“李子健,我们先回去了。”
声音在密林里东弯西拐地逝去,很快便消失在滴答滴答的水珠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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