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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色掌柜》第一章

来  源:重庆作家网    作  者:本站    日  期:2018年12月25日     

第一章 到红岩村去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什么意思?”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走——找个方便的地方再说。”

1937 年国民政府决定迁都重庆时,或许并没有考虑到重庆所处的特殊地理环境下所具有的特殊气象气候环境。而在这若干特殊的气象气候状况中,最为特别的莫过于雾了。一到雾季,整个重庆城就给大雾笼罩着,往往是整整一天乃至连续数天都不见日头。

也正是这雾,给肖林的情报传送工作带来了许多方便。早在1938 年肖林在上海进行抗日宣传时,就认识了党员饶友瑚,1939 年2 月他回到重庆后,才知道这年轻漂亮、能干活泼的姑娘是重庆八路军办事处即南方局所在地红岩村房东饶国模的侄女。肖林向她提交了入党申请,并由她转交党组织,而后在7 月被批准加入党组织,并于3 个月后转正。肖林入党后,组织交给了他三个任务:一、将卢作孚的活动及民生公司的主要情况向党组织进行汇报,其中关于民生公司的情况还要转到延安。通过他提供的一些重要情报,延安方面更进一步分析认定了卢作孚先生是一个充满爱国热情、具有强烈正义感、具有很强经营管理能力的实业家。二、利用卢作孚和民生公司的关系与他的“合法”的特殊身份,搜集国民党的经济情报。此时肖林在民生公司负责物资储运分红工作。卢作孚此时又被委任为国民政府交通部次长,分管全国航运工作。而在当时几乎所有有铁路的地方都是敌占区,公路运输也极不发达的情况下,航运就肩负起了全国交通运输百分之七八十的重担。交通运输从来都是国民经济的晴雨表,掌握了航运情报也就掌握了国民政府的经济情报,这对我党来说,其意义不言而喻。三、根据组织上的临时指示,肖林利用自己是全国著名水运大亨、民生公司老板、国民政府交通部次长卢先生秘书的特殊身份,为一些同志寻找社会职业作为地下革命工作的掩护。

民生公司总部理所当然地设在重庆靠近江边的下半城。

组织上给肖林设定的情报交换点也在江边——是在嘉陵江边,离城区二十来里的一个叫化龙桥的小镇。从下半城去化龙桥有两条路:一条是水路从朝天门码头乘船,逆嘉陵江而行,大致4 个小时即到化龙桥。另一条是旱路。从城区到沙坪坝有条公路,化龙桥小镇就在这条公路上。但也可走小路步行,要怎么走,视具体情况而定。值得说明的是八路军驻重庆办事处就设在离化龙桥不远的大有农场的一座建筑物内,这是经国民党当局同意设立的公开的机构。

1939 年初,中共中央南方局和八路军驻重庆办事处在重庆成立,周恩来任书记,董必武、叶剑英、博古、凯丰、吴克坚等为常委。因为国民党不允许中共党组织公开活动,所以南方局是秘密地设在公开机关八路军驻重庆办事处内,最初在机房街70 号。1939 年5 月初,日机大轰炸,机房街70 号被炸毁,董必武、博古等率领南方局和办事处大部分同志迁往红岩村(大有农场),散住在农场工人宿舍和堆放柴草杂物的几处茅草房里。是年秋天,由办事处同志自己设计并修建的办公住宿大楼竣工,南方局、八路军驻重庆办事处全部迁此办公。另外中共领导的《新华日报》也因为在市里遭日机轰炸,而迁到郊区的化龙桥正街。由于八路军驻渝办事处和《新华日报》都是经国民党当局批准而设立的,所以在编工作人员的行动是相对自由的。所谓相对,是他们的行动仍然受到国民党军、警、特、宪等方方面面的严密监视,有时还受到一定的限制。而和他们接触联系的人就无时无刻不处在危险之中。国民党当局可以随时随地甚至都不需要任何借口就能逮捕乃至暗杀这些人。从李子坝到化龙桥的公路乃至山乡小路都有明岗暗哨,严密地监视着从八路军办事处和《新华日报》进出的人员。

接收情报的是一位洗衣妇。只要不是下雨天,那女人总会在江边石滩上洗衣服的。拉滩人没事时找洗衣妇神侃鬼吹开玩笑甚至拉扯她们是时有的事情。借这机会交换情报,再自然不过也再隐蔽不过了。

可是,今天不是去交换情报。川东特委书记廖志高带信来说,让他去化龙桥的虎头岩下农场一趟,他在那里等着他,有极重要的事情交代。

川东特委领导着上川东下川东四十余县的地下党的工作,当然也包括重庆市委。廖志高是四川冕宁人,参加过长征,在延安时被派往西康省委担任领导工作,不久后调到川东特委工作。其实廖志高并不是肖林的直接领导。肖林的组织关系最初是在川东特委,后来转到南方局。当时,由于特殊的对敌斗争所需,在重庆和上川东区域内的党员、党组织,有一部分由南方局直接领导,有一部分由川东特委领导,还有一部分由川康特委领导,相互之间并无任何的联系。这就产生了一种特殊情况,即使夫妻二人都是地下党员,但二人都有可能不知道彼此的身份。这是特殊历史条件下的特殊情况。这样做的好处是在一定程度上保证党组织和党员队伍的安全。

肖林和未婚妻就是个例子。肖林的组织关系在南方局,而未婚妻王敏卿的组织关系在重庆市委和它的上级川东特委。就在今天,肖林也还不知道未婚妻是党员,而且入党比他还早。也因为此,他昨天接到指示,让他今天去南方局接受新任务的事还没对未婚妻讲,更无法向她倾诉衷肠,无法把心中的疑惑和不解向她坦陈,无法听取她的主张和建议。

大雾中,肖林心里也像蒙上了厚厚的浓雾忐忑不安。按组织纪律,他是可以不必接受廖志高的指示的。他们没有组织上的上下级关系,肖林对廖志高的情况也不是很清楚。他们的相识只是川东特委的李应吉把廖志高带来,交代说“这是我的一个好朋友,麻烦你给他找个工作,有个正当职业,挣口饭吃”,如此而已。肖林是看在李应吉的面子上,答应解决这事,就在棉花街税务稽查局给廖志高找了一个工作。

在卢先生身边工作了些日子,肖林结识了不少朋友,有时找这些朋友帮帮忙,还真管用。像这样帮助联络员的“朋友”找工作,前前后后有一二十回了。

后来肖林才明白这是地下党员在贯彻周副主席提出的“三勤三化”方针,即“勤业、勤学、勤交友”和“社会化、职业化、群众化”。要求学生党员要努力学习,争取优异成绩;有职业的党员要出色搞好本职工作,所有党员都要广交朋友,并要依靠自己找到合法的职业;要广泛进入地方保甲、教育、军事、经济等行业。“三勤”“三化”的中心是职业化,地下党员要有一个社会职业作掩护,要同一般群众一样生活,这样才能在社会上站稳,才能在隐蔽中坚持工作。

肖林知道廖志高是党员,至于他在党内的职务,他和南方局是种什么样的关系,肖林并不知道,他不能随便打听,这是纪律。

上级有什么新的工作任务交给我?为什么不是联络员通知,而让廖志高来通知呢?肖林百思不得其解。

今天正好是送情报的日子。大雾天不能行船,肖林就只好沿着江边的鹅卵石滩地,深一脚浅一脚地由民生公司到朝天门,再往化龙桥走去。因为有大雾隐蔽而少了“尾巴”跟踪的烦忧,反倒比平时走得轻松些——尽管雾水将鹅卵石弄得滑溜溜的。

“你可来了。”

接头地点不是化龙桥江滩,而是在嘉陵茶楼,接头人也不是那位熟悉的洗衣女人,而是一个粗声莽气的人。

“是你?”低头沉思的肖林抬头望着那人。

“我在这里等你好久了。”

“怎么会是你?”

“怎么就不会是我呢!”

“这……”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什么意思?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走,恩来同志等着你呐——”

“恩来?……周副主席怎么可能见我?”肖林心里突然紧张而又激动起来。

化龙桥是重庆城到近郊的沙坪坝、远郊的北碚以及更远的合川等县必经之路上的幺店子。进城出城的客商贩夫行人都会在这里歇脚抽烟喝水甚至打尖。因道路上有一座横跨溪沟的小石桥传说为龙所化,化龙桥便由此得名。由于所修的沿江公路穿场而过,化龙桥这幺店子便摇身变成了一个乡场,特别是形成化龙桥正街后,这个嘉陵江边的小乡场更是热闹起来。

由大足县来的女人饶国模买下了附近红岩嘴的一片山地,办起了大有农场,出产的果品闻名全城。饶家祖上曾中过举人,在清朝官府做过官,家中又有人经过商,因此积累下丰厚家产。出身书香门第的饶国模理所当然受过良好的教育。但生性反叛的她偏偏不愿受封建礼教的约束,不愿过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大小姐生活,而是全身心地投身到反封建、争妇女解放、争自由民主的洪流之中,立志要闯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她一边参加争民主自由争妇女解放的运动,一边寻找投资兴业的机会,创办起了实业。不想她的实业越办越红火,慢慢地也积累了雄厚的资金。于是,当儿子刘圣化向她摆谈到共产党领导的八路军要在重庆设立办事处而四处寻找办公地场所的龙门阵时,她便不加思索道:“如果不嫌我农场地处郊区位置偏僻的话,我倒是愿意租给他们的。反正空着也是空着。租出去不是还有几个钱的收入吗?”——这是她当时对外的说法。

饶国模对于共产党和共产党所领导的八路军,是了解的。她鼓励三个子女离开富裕的家庭,到环境艰险的社会中去接受锻炼和考验,追求进步。三个子女都先后参加了中国共产党。

“八路军驻重庆办事处”的牌子就在重庆化龙桥红岩嘴大有农场中山林掩映下的一幢有三十余个房间的三层小楼前挂了出来。

国民党当局对这事很生闷气,可是他们又对那物业房产的出租人无可奈何。饶国模的二哥饶国梁是著名的广州黄花岗七十二烈士之一,是国民党称颂的开国烈士。况且饶国模对外出租房产物业是纯粹的商业行为,于是军警特宪们也就不敢公开为难她了。自从八路军办事处进驻以后,饶国模就为办事处工作人员的工作生活提供帮助和支持,在长达八年的时间里始终不肯收房租。

民生公司早期的总部在北碚,肖林经常奔忙在北碚和重庆之间。不论行船还是坐轿乃至步行,化龙桥都是必经之地。他常在这里歇脚添水吃饭,对这里的茶馆酒楼都十分熟悉,嘉陵茶楼他自然也不陌生。

没想到,那个粗声莽气的人居然是个女同志,而且好像是茶楼的老板娘。就

在肖林暗暗吃惊的时候,有几个汉子朝他站的地方走来。

哦——肖林明白了。理解了,也释然了。他大方地坐了下来:“沱茶。”一副老茶客的做派。

“来喽——沱茶一杯。”是幺师的回答。

重庆人爱喝沱茶,是有原因的。沱茶是一种发酵茶,特别耐泡,茶汤红亮透明,味醇厚悠长,具有解渴暖胃、提神醒脑、止咳化痰的功效。

老板娘去招呼那几个跨步进堂的茶客去了。她不是掺茶师,完全可以不必去搭理茶客。而她认为必须去应酬的人,自然是有她的道理和她的考虑。肖林知道,生意人就得八面玲珑,哪方菩萨都得罪不起,对哪路神仙都得毕恭毕敬。否则就会麻烦不断,轻则生意做不成,重则官司缠身,甚至丢掉身家性命。

1937年全民抗战开始后,在蒋介石的授意下,中统与军统为反共和镇压民主运动挖空心思,搞出了一个反共机构——特种会报。它是国民党特务的最高组织指挥决策机构。“特种会报”分甲乙丙三种,因召集人和参加人各不相同而有所区分。各级“会报”定期举行,会后的日常事务由“联合秘书处”处理。甲乙两种会报机构每次的会报都在中山四路蒋介石官邸进行,因此又称为“官邸会报”。会无定期,每年两三次。甲种会报由蒋介石亲自主持,有总参谋长,行政院长,中央党部秘书长,中央组织部长,军委会政治部长、军令部长等参与,并指定“中统”“军统”领导人徐恩曾和戴笠列席,会上的内容主要针对中共的活动进行展开,商讨“剿共”重大行动以及如何全面应对共产党活动。八路军驻渝办事处的一切活动自然在“徐恩曾和戴笠”们的严密监视之中,也成为每次汇报的内容和话题。办事处周围布满了中统、军统特务,而军警、宪兵等等也不甘示弱,掺和其中,万不能让“功劳”都由中统军统抢了去。

那几个跟随我进茶馆的汉子是哪方面的呢?难道他们发现并盯上了我,还是发现了什么异样?廖志高怎么没在这儿等我?茶馆的老板娘为何急忙起身去应付……肖林满脑子迷惑和猜疑……廖志高究竟是什么人?

肖林选了一个靠窗的地方坐下。这是一幢吊脚楼,窗下就是滚滚嘉陵江。靠窗而坐,借助墙壁的隐蔽自然就少了腹背受敌的后顾之忧,同时在必要时便于逃离危险。幺师端上了茶,他悠闲自在地喝起茶,仿佛等待和他谈生意的人到来。其实他是在梳理自己的想法,好些疑惑百思不得其解。但天下事许多是急不来的,沉得住气的人才算高手。

“哈哈,哈哈哈哈——”老板娘沙哑的哈哈声在他耳边响起,“嗨,几个小兄弟在茶馆饭店嘴馋了,又来纠缠老大姐,非得要给他们打打牙祭不可。哎——摊上这帮弟兄,遇到这个年月,不管嘛,还真不行。一个个都瘦精寡猴似的,我看见了也怪心疼的。管嘛,大姐我生意也难做,忙乎一天也赚不了几个钱,赚几个小钱也都给这帮弟兄打秋风了。嗨,今天这帮子来,明天那帮子来,我啊,就算是棵大树,这树皮也都快给他们剥光啰。有撒子法呢?谁让你茶馆在人家的地皮上求生存找饭吃?”肖林听着,环顾四周搜寻了好一阵才顿悟,老板娘的话显然

是说给左邻右舍的茶客们听的。肖林太清楚当下经商环境的恶劣了,税务、商一到红岩村去务、片警、宪兵,还有八竿子也打不着的中统军统等等,都会成帮结伙常来找碴,商户不打发一点儿,你真还维持不下去。这帮小人随便找个借口,甚至连借口都不要,捣个乱什么的,你就无法经营下去,这种事太多了。所以,那些军警特宪税务商务乃至流氓地痞来了都得应付,把他们哄好打点好,否则,他们一不高兴就会折腾出事来。尽管目前他们不可能知道这茶馆客栈中隐藏的巨大秘密,但他们一乱折腾起来不仅难以应付,还很可能露出破绽,因而必须做到万无一失。今天这几个汉子是冲着谁来的?有目标吗?如真的是如老板娘所说的他们是嘴馋了来吃“油大”或来打秋风的倒还无损……肖林无法猜度,这麻烦不会是自己惹来的吧?又会不会是廖志高呢?到了接头时间接头人不出现,是不是出了问题?

“你可别看这些军警宪兵、中统军统、税官之类的弟兄,人前耀武扬威,凶神恶煞得很,其实呀,了解一些内情的人就送了他们一个词儿——色厉内荏。举个例子说吧,1937年‘七七事变’以前,中央军一个士兵一月就有10元津贴,算是高的了,得意得很,那时一个长工干一个月雇主才开1元钱工资,在城市大户人家当保姆,一个月也只挣2元3元,20块钱可在乡下买一亩上等好田。如今呢,一个士兵发50块钱津贴,只能买到几盒火柴。物价是当年的百分之二千二百五十倍。以前算嫡系的中央军能够保证士兵每天有三斤的食物供应,但自从武红色 汉失陷之后,一线作战部队中,嫡系的中央军一天只有九两粮的供应,其他部队只有三两粮,一天吃两餐都成问题。前线部队尚且如此,后方的这帮军警特宪税掌柜 官之类也好不到哪里去,所以嘛,就胡抓乱抢。”

肖林不动声色。这些情况他当然是最先了解的。前线军粮百分之七八十都是民生公司由产粮大省四川经三峡运到战区的。

“兄弟,你先在这坐坐,喝喝茶,我去看看那帮弟兄吃喝得怎样,不让这帮人吃饱喝足,一旦在我的店里捣起乱来,我的生意就没法做下去了。”说完,老板娘丢了个眼色给肖林。

过了不大一会儿,老板娘把廖志高带了来。没有寒暄,没有握手,只悄悄说了一声“走吧”。廖志高在前,肖林居中,老板娘最后,三人走出了茶馆。尽管时近中午,但因雾大,出门十步八步远就不见了人影儿。

三人走出化龙桥街上,进了一片山林,这是靠近虎头岩的地方,老板娘说了句:“你们去吧,没事了。我得回去应付那帮‘弟兄’。”便向廖志高、肖林道别,转身向化龙桥方向走去。一种敬意和感激之情在肖林心中油然而起,他回头想向老板娘道声谢都没来得及。

廖志高在前面走着,大步流星,什么话也没说。肖林跟在后面。他知道离化龙桥正街不远处就是红岩村,是八路军办事处。今天马上要去的正是这个地方。他无数次从化龙桥路过,却一次也没有进来过,这里尽管像圣殿一样令人神往,却因为纪律要求,非组织召唤,并做好必要的安排,任何人都不得擅自进入。如今多年的愿望就要实现了,肖林内心难免有些紧张,这是多大的信任啊。

肖林突然有了吟诗的冲动。此时他想借古典诗的吟咏来平衡内心汹涌澎湃的激动。可是,他一时又找不出合适的句子。

廖志高在前面走着,突然不知从什么地方窜出一个农民扛着锄头和他边走边谈。廖志高今天也一副农人打扮,似乎是这里的常客,连这大有农场的农民都和他相熟得很。肖林不由得加快着脚步: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降什么大任于我呢?我能胜任吗?他越走越忐忑。

巴渝谚语说:雪落高山,雾罩平地。廖志高、肖林翻过几个小坡,上了一道山岩,这雾就散了。临近中午,太阳光照更强烈,这让肖林有机会可以好好看看这心中的神圣殿堂。此时,肖林张开嘴,一口口呼吸着清新甜香的空气,好像要将整个心肺乃至肠胃都进行一道清洗淘涤。他转身往下看,化龙桥公路、大街以及嘉陵江都仍在雾气的笼罩之中,远方的山峦在缥缈的雾气中浮浮沉沉,时隐时现,灵动而神秘。

廖志高带着肖林爬上长长的石阶,来到这幢黛瓦青砖的三层小楼前。这幢楼房就是饶国模“大有农场”的原办公用房,在“租”给八路军办事处前,饶国模还花了几千元钱维修和装饰了一番。

小楼大门前左右两侧各有间十来平方米的小房子。面对大门的右边是卫兵用房,供值守大门的士兵站岗值勤之用。左边是接待室和传达室,来访者在这里登记,经接待人员同意后方可进入办公楼内。

廖志高带着肖林来到传达室,他和传达室的同志交谈了几句,便领着肖林从传达室的后门进入一个秘密通道,上了二楼。二楼三楼是首长和工作人员的办公区。周恩来、董必武等同志都在这里办公。走秘密通道而不是从传达室出来,通过小楼大门而进,只是为了避开小楼对面山坡上的军警特务们的监视,防备他们认出来访者的形象、容貌等等,保证来访者的人身安全。

钱之光已经站在办公室门口。廖志高见状,加快了步伐。

“钱处长,我把肖林同志接来了。”

肖林三步并作两步,跟了上去。

“欢迎啊,肖林同志。”精明强干,瘦瘦高高的钱之光伸出了手,“我叫钱之光。”

钱之光,八路军驻重庆办事处处长,早闻大名却无缘相见。今天突然相见,肖林心中甭提有多兴奋,一时间连话都说不出来,只是紧紧地握着钱之光的手。

“你的情况,志高同志都给我们介绍过了,我们也派人对你做了考察。”刚一落座,钱之光就去给肖林倒水,他边倒水边说着。

肖林专注地听着,大气都不敢喘。

“组织上根据当前革命形势的发展变化情况,准备交给你一项崭新的工作任务。这任务是什么,怎么样去完成,一会儿恩来同志都会做仔细的交代。他现在手上有些紧急的事务要及时处理……”

“恩来同志找我谈?”肖林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双眼瞪大如铜铃,“不会吧。”

不知是水太烫,还是这事来得太突然,没有丝毫思想准备的肖林双手颤抖着,杯中滚烫的开水荡漾出来,洒了他满手,他却也不感到烫。

肖林觉得自己只是一个普通的党员,党龄也不长,无论是党性修养、个人素质、工作经验等,各方面都稚嫩得很。能见到敬爱的周副主席,这已经是十分荣幸的事情了。至于能亲聆他的指示、教诲的事,连做梦都没有想到过,更别提由他亲自给自己安排工作了。真的,他有几分受宠若惊的愕然和手脚无措的紧张。也许是看出肖林的紧张吧,钱之光谈起了目前的形势。

“你送来的国民党政府的经济情报我们都收悉,这非常有价值。自武汉广州等地失陷后,我国百分之七十以上的产粮区,百分之八十以上的经济发达城市也都落入了日本人之手。日本为了困死饿死我们的抗日武装,对他们尚未占领的地区实行了最严格的战略物资和经济物资的封锁。我们曾经的对外联系渠道、外贸渠道都受到了严重的破坏,我们综合分析你送来的情报,可得知国民政府的粮食等供应都遇到了极大困难,局面也在不断恶化。在这种情况下,国民党当局借机对我八路军新四军进行了史无前例的封锁,尤其是在‘皖南事变’之后,他们更是不许一粒粮、一两棉进入我解放区,甚至连他们所承认的八路军重庆办事处工作人员的工资,办公经费都停发了。延安等解放区还可以发动群众搞大生产运动,解决吃饭穿衣问题,创造生存下去的条件,而我们这样的处于国统区的机关怎么办?不可能也没条件搞‘大生产’啊,现在摆在我们面前的首要任务就是要解决自身的生存、保证正常活动的开展,同时还要向在延安的党中央提供经费支持。此外,还有许多的抗战将士的遗孤遗属要抚养要援助,有许多拥护我们党的主张,跟着我们党走的文艺家和民主人士,生活也陷于困境,也需要我们去资助。如戏剧家洪琛先生一家既贫又病,生活陷入绝境,被迫走上自杀之路。是我们党派人送去救济款,才让他们重拾生活信心……这些都需要钱啊!钱从哪里来,用你们重庆话说,叫作‘说起粑粑就要米来做’,米从何来,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这……”肖林虽是一名党员,但也确实没有想过这些。早前组织交给他的任务是搜集整理国民政府的经济情报,除了提供一些经济数据物资调拨之类情报之外,还负责提供国民政府交通运输车船的聚集、行驶状况的报告。此刻他听钱之光处长这么一说,心里也吓了一跳,意识到我们党目前是遇到了很严重的问题。他也为党的前途命运担忧起来。

我能做点什么呢?为党分忧,这是每个党员最基本最起码的觉悟和责任,我可不能置身事外。不能无所作为,我是党的人,党的困难就是我的困难。

肖林沉思着。廖志高在一旁坐着,一句话也没说,他深深地注视着眼前这个年青人,眼中怀着期待与信心。他相信自己的眼光,相信自己没看错人,没有推荐错人。关键时刻,关键岗位,一定要有一个能充分胜任这项工作的人去承担才行,千万千万不能看走了眼,选错了人。

没有豪言壮语,没有指天誓心。肖林原本就不是冲动鲁莽的人。他有着和他年龄不相称的成熟与老成持重、稳健谨慎。长久的经济工作和企业实践告诉他,火车不是推的,牛皮不是吹的,空洞而炫目的口号,只图口惠而实不至的豪言壮语除了哗众取宠之外就只能误人误事和贻笑大方,甚至自取其辱了。

“周副主席让你们过去一下。”一个年轻人走了进来,恭敬地说道。钱之光介绍说,这是周副主席的秘书。

肖林的心猛地紧了起来,这是真的吗?太出乎他的意料,太超出他的心理承受范围了。一个普通党员能得到周副主席的亲切接见,聆听他的指示,这是何等的荣耀和幸福啊!

“他会给我谈什么呢?他会给我下什么样的指示呢?……这肯定是一项非常非常重要、非常非常光荣的任务……”

窗外阳光灿烂。山风吹来阵阵花香,桃花香,梅花香,泥土香,草木香混合成一种奇妙醇厚的香气,沁人心脾。肖林贪婪地吸了一口。一只鸟儿在窗棂上站立着,梳理着羽毛,模样儿好看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