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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归石看船

来  源:重庆作家网    作  者:黄兴邦    日  期:2019年4月17日     

小时候,我喜欢在城墙边看船。

朝天门下游处的呼归石,不知它下面藏着什么秘密,每当洪水袭来,湍急的洪流就在那儿扯起一个巨大的漩涡,犹如咆哮的野兽张着大口,上游涌来的漂浮物流经这里,泡都不冒一个便扯入了江底。川江上的艄公和桨手,他们都是硬汉子,自幼就在这一片险山恶水中讨生活,上游的物资要运往下游,那时还有一个响亮的口号,叫“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时间是耽误不起的。看,上游处有满载货物的柏木船急驶而来了,船头压着浪花,桅杆上降下了风帆,孩子们一声唿哨,齐刷刷都张着吃惊的眼睛盯着它。漩涡在航道的必经之处,柏木船迅速卷了进去,接着便打起了漩圈。本来就没间断的船夫号子,猛地嘹亮起来。艄公把着舵,白发在江风中飘飘,俨然是决战决胜的将军,他也许就是船工们的父亲或伯父,属于子侄辈的桨手们,全身赤祼着,只剩胯间一条短裤,有的连短裤也没有,只是系了一块破布片,他们躬着身,靠着号子的协调,呐喊着划桨。这是在生与死的隙逢中穿行,狭路逢死神!那种拼命的劲儿,不亚于战场上的冲锋掠阵……船在漩涡上打漩圈,如果漩圈越转越小,那就太危险了,那是船翻人亡的信号,而船翻人亡,在那里,只是一瞬间的事!偌大一个城市,偌大一个天地,只剩下哗哗的洪水波涛声,波涛之上的船夫呐喊,以及这呐喊声震大河两岸的回响。孩子们把心子都提到了喉咙管上,担心翻船,害怕船翻人亡!而事实上,这儿的漩涡,年年都要无情地吞筮无数船夫的生命,但年年洪水之上,都有船夫从这儿经过。船,在漩涡上打着漩圈,船工的呐喊声震两江三岸,本真的川江号子可不是今日舞台上的装饰,它是鬼门关前,船夫与死神决斗的嚎叫,是困兽要冲出陷阱的嚎叫!应该说,这场景不是一种雄壮,而是一种悲壮,一种在漩涡中求生存的悲壮,一种充满野性的悲壮,这就是在险山恶水中讨生活的重庆人,重庆人的魂,重庆魂!

漩涡之上,那只满载货物的柏木船打着漩圈,它终于把漩圈越转越大了,压着浪花的船头终于冲出漩涡,搭上了下行的急流。那只柏木船冲出漩涡脱险而去的时候,我们小伙伴们“哦──,哦──”地吼叫着,都梭下城墙雉垛,扔了书包,在城墙边连翻了几个筋斗,以抒发自己满心的欢欣喜悦,也算是对洪流上早已扬帆远去的那船,遥致了一声平安祝福。

大江上,多少往事都如烟而逝,但我忘不了呼归石的船,我的记忆深处总镌刻着漩涡上那些船夫的呐喊,镌刻着呐喊声中的那些沉毅与骁勇,──这是大江赋予重庆人特有的秉性。倘若没有那些船夫作前导,今日大江之上,又哪来那么多富丽堂皇的大轮船,哪来这些大轮船航行江上步履泰然的风流与豪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