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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运交响曲

来  源:重庆作家网    作  者:郭久麟    日  期:2019年6月3日     

混沌的薄雾笼罩着大江,深冬的严寒窒息着山城。

当我沉重地跨进王群生的病房,竟意外地惊呆了!他妻子不是来信说他得了肾癌,并作了肾切除手术吗?然而此刻,他却坐在靠窗的木椅上,俯身于窄窄的洗脸架上,在稿笺上急速地书写着!洗脸架上放着一盏小台灯和一部小型收录机。收录机正播放着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

突然,他咳了几声,魁梧的身体抽搐起来——看来,他是病得不轻哪!

“啊,郭老师来了!”他回头拿毛巾擦脸,看见我站在他身后,亲热地叫了起来!这声音,还象平日那样热情爽朗。

“国际友人研究会让我来看望您!”

“你等一会儿,我把这节赶完!”他回头握起笔,更快地写起来……   

唰唰唰,唰唰唰……这是春蚕在吐着精美的蚕丝,是蜡炬在迸射着生命的光焰,是信念在同命运作顽强的决战!环顾他窗前的长江,凝视他工作的背影,难言的激情涌上心间。我一向特别钦佩他的拼博精神。他出版有《红缨》《新兵之歌》《火风》等长篇叙事诗和《彩色的夜》(获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和解放军首届军事文学奖)《蓝宝石花》《朋友,我爱你》《雾都浪漫曲》《血与火的恋歌》《情山梦海》等几部长篇及中篇小说集,还改编了几部电影和电视连续剧。可是想不到,在身患绝症之后,住在医院中,他还如此“忘命”!

“哎呀,对不起,对不起!”王群生放下笔,转过椅子,同我促膝倾谈起来。

我向他转达了重庆国际友人研究会领导对他的关怀和慰问。他说:

“去年十月,刚写好历史小说《镇妖却鬼录》的提纲,突然感到心口不舒服,到医院一检查,竟然是肾癌!这是我在化验单上发现的,医生和爱人都瞒着我——后来给我切除了一个肾。消息传出以后,市里领导都来关心,文艺界的前辈林默涵、贺敬之、刘白羽和省外朋友来电来信慰问,四川与重庆文艺界朋友都来看望,我很受感动,在病床上躺了两天,再也躺不住了!我要写,要在我没断气之前,把想写的东西尽量写出来……”

他指着当书桌用的洗脸架说,“为了这个‘桌子’,我不晓得给医生、护士磨了多少嘴皮,终于感动了上帝,允许我把洗脸架搬来当桌子。”

他诙谐地笑了笑:“得到桌子以前,我还作了一个梦!我梦见自己被判官带到阎王殿,阎王老爷问我,你在阳间是干什么的?我说摇笔杆。他问我到了地狱有什么要求?我说,我只有一个要求——给我一个单间——我要写小说!他似乎还特別优待我,说:好吧!就叫判官把我带到一个单间——咦,怎么回事,冯骥才也在里面,莫非他也向阎王爷要单间来了?我们俩都相视大笑起来……”

王群生哈哈大笑起来!他那宽阔的脸膛上,露出了兴奋的光彩。可是我却笑不出来!我被这奇特的梦震撼了!俗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个梦反映了多么深广的内涵啊!我们的作家,我们的知识分子,是多么挚着,多么勤奋,多么纯真,多么富于理想和事业心呵!在癌症确诊之后,在即将进行了癌症手术切除的时候,心中想的,竟只是一个安静的环境,以便安心写作!他们的情怀是多么高尚,他们的品质又是多么可贵呵!

正说着,一位清瘦的老人走进病房,他听了我们的交谈,对我说,“老王真不简单,每天早上医生一查房就起床,除了看病、打针、吃药、吃饭,他中午都不躺一会,就趴在这小桌子上写,一直写到晚上十二点!”

我恳切地劝他注意休息,他毫不在意地说:“没关系,习惯了!我是当兵出身。十六岁到了朝鲜战场,看到多少战友倒在身旁啊!从那时起,我就没把死放在心上!这写作习惯,也是在战场上练出来的。那时侯,我趴在战壕里写,蹲在防空洞里写,一寄回国都给发表了。所以我在什么条件下都可以写作……”

他指着桌上厚厚的两撂稿笺说:“你看,手术住院两个多月(还包括开刀的时间在内),我写了二十多万字,现在还有十来万字,我要在春节前在病房里把这部小说写完!”

说到这里,王群生对清瘦的老人说:“就是影响你休息了,真对不起!”

“哪里,哪里!”老人家真诚地回答。又对我说:“他晚上写作就用毛巾罩在台灯上,一点都不影响我睡觉!”

“王老师,”随着一声清脆的女中音,一位衣着时新的女作者走进了病房。王群生热情地问起她的创作和生活。亲切地询问她丈夫去海南岛的准备情况,就象慈祥的大哥哥,充满了热情,充满了人情味,哪象个得了癌症的人呀!

走出医院,回头仰望王群生那面对大江的窗口,我似乎又看见了他俯身疾书的身影,那激昂高亢的《命运交响曲》又在我心中回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