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拜读了重庆作家张世俊的短篇小说《沼泽地旁的部落》之后,才知道了什么叫“流落红军”。在举世瞩目的二万五千里长征中,红军战士用忠贞不渝的理想信念,历尽艰险的吃苦精神,书写了一段中国历史上可歌可泣的英雄传奇。而那些因伤病滞留于雪山草地的“流落红军”的故事,逐渐被无情的岁月埋没,直到张世俊的出现,人们才从他的小说中知道了雪山草地上有一道美丽的风景,他的名字叫“流落红军”……
在纪念中国工农红军长征82周年前夕,我采访了重庆作家张世俊(张老侃),听他讲述了当年在马尔康生活、工作的经历以及以“流落红军”为题材,创作了一批有影响的小说,在文坛引起震荡。原以为只会写“插科打诨”言子的张老侃,居然是一个很有文学成就的严肃作家!
一、一首诗改变了他的命运
张世俊,笔名张老侃。重庆北碚人,1961年9月,张世俊从西南农学院毕业,自愿要求到祖国最远地方。“我生在北碚,长在北碚,读中学、大学都在北碚,对这个地方太熟悉了!所以,大学毕业分配时,我想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回顾那段经历时,他眼里流露出真诚的怀念。他的第一志愿填的就是阿坝自治州。他向往雪山草地,向往湛蓝的天空,向往那个陌生的地方。
张世俊分配到松潘县,当上了一名植保技术员。松潘不大,城镇建设也是百废待兴,但这一切对常年生活在城市里的张世俊来说,太有诗意了!一天晚上,他坐在灯下,一口气写下了一首诗《马走毛儿盖》。诗中这样写道:
马走毛儿盖,三里两徘徊,纵目岷山千里,雪茫茫当年征路何在?长空野营雪原林海,寻呀寻,此去风云多少载?雄鹰把路带,马蹄轻轻踩,猛抬头,峭壁横空,呀!奴隶们,起来,起来!林涛笑声斧影,牧歌一串马好快!
这首诗热情洋溢地表达了他当年对红军战士的崇敬与追怀。《四川日报》“宏图副刊”刊发了这首诗。随即四川人民广播电台改编成配乐散文播放。当时,阿坝州正准备成立文艺创作组,到处广揽人才。像张世俊这样能在省报发表文章的作者,正是他们需要的对象。于是,一张调令将他派遣到马尔康文工团当上了一名创作员。这正是他梦寐以求的职业!
二、一篇“部落”震惊文坛
1981年6月30日,张世俊在《人民日报》副刊发表散文《闪光的马尔康》。1982年秋,张世俊应邀参加上海《萌芽》编辑部组织的笔会。那年,正值纪念红军长征40 周年热浪未减,中央宣传部高度重视对红军精神的宣传。在这样的背景下,张世俊抓住雪山草地多地域特性重新审视自己的审美表达,站在一个时代的高度,不断加深对红军长征重大意义的认识,不断加深对红军精神内涵的理解和把握。笔会快要结束时,张世俊完成了小说《沼泽地旁的部落》。这篇小说是他首次以“流落红军”为题材,讴歌红军精神,引起文学界的注意,成为该题材的开山之作。小说塑造的主人公阿米秋扎是一位“流落红军”,虽然他的生活起居早已经牧民化,但他日夜怀念、向往红军生活,他把红军下操的口令当成生活的一部分,并将它编成儿歌教会了牧民们的孩子:
立正时向右看齐预备朝前看,
抬头报数数数数一二三四五;
拖枪开步走,
向右转弯走走走朝着目标行,
在家中,受人压迫才来当红军
每当阿米秋扎率领孩子们唱起红军歌,他就心潮起伏,激动不已。
很快,该小说以头条位置,发表在1983年第1期的《萌芽》杂志上,并被1983年第3期《小说选刊》选用。1984年,四川人民出版社出版了一本合集,选用了1982年8月—1983年7月,在全国报刊发表有影响力的20篇深受读者喜爱的力作,以《沼泽地旁的部落》为书名,以“王蒙 张世俊著”两人署名;而20名作家都是当代文坛的大家,他们是:梁晓声、张承志、金河、史铁生、韩少华、张世俊、陆文夫、叶蔚林、丁隆炎、肖复兴、简嘉、邓刚、刘林、何世光、唐栋、肖建国、张宇、王蒙、蔡测海、张弦。小说《沼泽地旁的部落》的问世,极大地提升了张世俊在中国文坛的地位。他这篇小说的另一大贡献是,在小说中首次使用“部落”一词,被社会所认可。这也是他深入牧民生活,对阿坝八大寨子属性深刻解读的结果。以前,人们称生产组织为“放牧组、生产队”。从此,“部落”一词作为专用名词,出现在人们熟悉的社交活动中的口语、书面语上。
三、一个红军的故事感动了他
张世俊是生活的有心人。
上世纪60年代中期,全国开展“社教”运动,张世俊作为工作组成员之一,深入牧区与牧民同吃同住,骑马、吃糌粑、喝奶茶、在雪地里打野歇(露宿)。在牧民家里一呆,就是大半年。正是这段生活,他渐渐熟悉了牧民们的思维方式,熟悉了牧民们的生活习俗,以致于他在以后的文学创作中,细致入微地表达牧民们的思想。他说,因为“沉”下去了,所以,我自己就成了牧民,写作时,自然而然就是牧民们的语言。
到了马尔康后,每天除了为工作组写材料外,其余的时间就是创作。他身上随时带有一个小本本,记录对生活的感悟。那时,他给《阿坝报》《西藏文艺》《四川日报》《四川青年》投稿,发表了一些散文、小小说。在工作、生活中,他接触了许多“流落红军”,他们伤养好之后,就居住在牧民的寨子里。因为识得字,这些“流落红军”在寨子里当保管员、记分员等,与牧民关系十分融洽。在瓦砌公社,张世俊认识一位叫洛洛的“流落红军”。洛洛是在当年红军经过“通(江)、南(江)、巴(中)”时,毅然加入红军的,不幸,在战斗中受伤,不能随大部队前行。只好留在牧民家养伤。张世俊亲耳聆听了洛洛讲述牧民当年精心照料他经历。洛洛还满怀深情地讲了一个关于“流落红军”的故事:首长交给一位“流落红军”三头牦牛,告诫他转交给后面的部队充饥。你不管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也要保证牦牛的安全。于是,为了保护这三头牦牛,这个“流落红军”即便是耗尽了生命,也要将三头牦牛保存下来,交给了后面的部队。根据这个故事,张世俊写成了小说《松惹,三头牦牛的地方》,发表在1985年第10期《四川文学》。小说发表后,引起社会强烈反响,认为这是一篇继《沼泽地旁的部落》之后的力作,是一篇源于生活,但又高于生活的好作品。笔者问张世俊有何感想,他若有所思地说:“小说创作,即便是听来的故事,也必须还要虚构,要加工、提炼和再创造!”
四、一段肺腑之言令人深思
张世俊是一个具有独特生活感受和艺术追求的作家。上世纪80年代,他在文学的海洋里自由地翱翔。从1980年至1990年,这十年间,是张世俊文学创作的高峰期。1983年他发表了短篇小说《鹿舞》,刊发在1983年第5期《四川文学》,后选入1983年第7期《新华文摘》。
张世俊与《红岩》杂志也有一段交情。他不认识任何编辑,完全靠作品的质量去打动编辑。他的短篇小说《扎什布朗村温泉》,原发 1983年第4期《红岩》,后去西影厂攺编成电影剧本,未拍,但剧本发表在1986年11期《西部电影》杂志上。再后,由重庆歌剧团改成歌剧《魔鬼索尔南塔》,1987年在重庆、成都轮番上演。短篇小说《老兵油子》发表在1983年第3期《红岩》杂志。而引起重庆文坛注意的是他另一短篇小说《白玛土司的情人》,发表在1985年第3期《红岩》杂志上。重庆作家王雨读后,登门拜访张世俊。后经王雨改编成电视剧本,由重庆电视台拍成上下集同名电视剧。2018年5月,笔者与王雨、张世俊共同参加一个聚会,王雨重提往事,对张世俊写的小说赞赏有佳,说,如果当初你不离开阿坝,说不定你就是“阿来第二!”
渐入佳境的张世俊在写短篇小说的同时,也在尝试中篇小说的创作。他先后在《红岩》《柳泉》《峨眉》《重庆文学》等刊物,发表了《哈伊湖美神》《酒神宽宥的死囚》《岷河遗韵》《被追逐的灵魂》等作品。1985年由四川文艺出版社出版了张世俊中短篇小说集《柔情的荒野》,荣获1989年重庆作家协会“建国40周年重庆文学奖”。
1984年,张世俊由阿坝州调回故土,在重庆出版社任编辑。上世纪90年代后,张世俊渐渐地告别文坛,开始了“插科打诨”的写作生涯。此后,在文坛上再也没有作者涉猎“流落红军”的题材。
“为什么不能继续将‘流落红军’的故事讲到底呢?”我有些不解地问张世俊。他沉思片刻,道:老实说,是因为我离开了阿坝!离开了那块熟悉的土地,离开了亲如弟兄的“流落红军”,我才气不足啊……
张世俊怀念在阿坝草原生活了23年的时光;怀念那里的“天蓝得象海,云白得似雪,游牧部落时聚时散,篝火时明时灭。藏胞时而饮酒狂歌,甩袖起舞;时而拔刀勇斗,仰天而泣……”
短暂的停顿后,他说道,红军精神像一座永垂不朽的丰碑,永放光芒。如果身体允许,我真想再回到雪山草地,重新拿起笔,继续写“流落红军”的故事,让红军精神代代相传!
看着张世俊有些激动的样子,我似乎也受到了感染。或许只有在这个时候,我对“深入生活,扎根人民”有了新的认识,张世俊的创作道路,就是一个很好的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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