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瓜从夏季摘到秋季,直到寒霜打蔫了它的叶子,瓜藤才慢慢变黄老去,不再“生育”。
但南瓜籽却一直躺在温暖的“子宫里”,除非主人家将它“剖腹”取出,否则会呆到来年开春。
小时候,在哪个缺衣少吃的年代,南瓜是全家人的主食之一,与红苕、洋芋交替钻进肠胃,填起干瘪瘦小的肚子。也许是缺油少盐的缘故,南瓜的味道打小并不喜欢。但南瓜籽不一样,它的香,它的脆,它的味,一直留存在舌尖沁入心脾……
堂屋的一角堆放着从坡上摘回来的老南瓜,一样的圆,一样的鼓,一样的黄里透红,重重叠叠垒得像座小山。
家中的粮食不多,从盛夏到冬季,一家人隔三叉五都要“消灭”一个南瓜。
母亲将洗净的南瓜放在筲箕里,两手将南瓜轮起来,腾出一只手拿起菜刀,沿着南瓜的中轴分成两个圆。
捧着丝状的瓜瓤,母亲用力一挤,南瓜籽便湿漉漉地跳出来。均匀地摊开瓜籽,母亲举着筲箕放在瓦屋的边沿上,让阳光尽情地暴晒。
趁大人上坡干活,嘴馋的我们端来凳子,两个人扶着凳脚,一个人爬上凳子踮起脚尖,把盛着瓜籽的筲箕端下来,有包的抓一点放进裤兜里,没包里放在卷起的衣角里。剩下的瓜籽重新摊开后,再将筲箕原封不动地放回原处。
坐在地坝边的石条子上,我们不在乎屁股有多烫,忘情地享受着那个年代不可多得的“零食”。从瓜籽的嘴尖拨开皮子,一粒接着一粒不赶趟地丢进嘴里,香味从口腔贯穿咽喉,直通五脏六腑。稍稍解馋,剥开十几颗放在手心,一次性送进嘴里细嚼慢咽,再“打捆”吞进“肚家坝”,就像“拖潮”的肚子吃了一坨肥肉那般心满意足。实在心急也不用剥皮,直接用门牙嗑开,肉和皮便各奔东西,甚至连皮一起囫囵吞枣。
吐出来的瓜籽皮,成了蚂蚁的“大餐”。那些如针尖般大小的精灵,像大力士般将瓜籽皮高高举起,兴高采烈,马不停蹄。也有浩浩荡荡的蚂蚁队伍,为了半个指甲大的“战利品”而兴师动众,密密麻麻,热闹非凡。
眼看就要拖进巢穴,我们又恶作剧般地将瓜籽皮放回到原地。可不泄气的蚂蚁又从零开始,众志成城拖动着失而复得的“口粮”,耀武扬威朝家的方向进发。
傍晚,收工的母亲回来了,我们悄悄用袖口揩了揩嘴,立马站起身来,或将晒在地坝里的玉米棒装进背兜,或将晒干的柴草抱进灶屋……
“谁偷吃了南瓜籽?”
“没有哇。”自以为高明的我回答母亲。
“来,看看这地上的瓜籽皮。”母亲揪着我的耳朵边走边说。
好在母亲从不打人,只是象征性地挨了几句骂,瞬间就烟消云散了。
后来,母亲晒南瓜籽的时候,就加上一些灶灰。说是留到来年做种的,不能吃。再说我们也不敢吃,因为嘴角会留下黑色的证据。
不过,隔不了多久,母亲又会晒没加灰的南瓜籽,放在地坝边的石条子上。当然,我们会心照不宣地吃得不剩一粒。
腊月二十几,离过年还有几天。母亲将那些拌了柴灰的南瓜籽倒在簸箕里,反反复复地搓揉。连吹带簸,瓜籽摇身一变重新鲜亮起来。
一到大年三十,母亲把蓄存一年的南瓜籽倒在铁锅里,加点盐,用慢火炒得喷喷香。或用撮瓢装着,或用升子盛着,时不时抓一把放在孩子们的荷包里,在追逐打闹中,瓜子皮从我们的嘴中不断飞出。大人们则围坐在一起,一边品尝一边摆龙门阵,亲情便在南瓜籽的香味中弥漫开来。
正月十五,我们吃“香香”的待遇便会随着年的离去而离去,而期待又随着刚刚播下的南瓜苗重新发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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