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已步入“老年社会”。“老年问题”——关于这个话题很值得探讨。从几年前开始,我就特别关注“老年问题”,当时,首先进入采写视野的是“50”代父母,他们年过花甲,在这个世纪“第一批步入老年”。出生于“1950”年代的老人们,是当今中国一个庞大的群体,大约有2亿多人,他们一生历经坎坷。我的父母正是“50”代。
同我一样,绝大多数“80后”都是“50”代的孩子。我一直对父母及他们的同龄人充满好奇,想要去听说,想要去感知。更何况,不同的生活背景,会赋予每个人不同的性格与命运。于是,我决定去找寻。好在,这个世界很小,2017年,我通过亲缘关系,最终锁定成都的一个家庭为“主标”,由这个家庭的社会关系延伸开去,几番奔忙,走访了7个“50代”父母及其子女——社会本由一个个家庭构成,冷不丁陌生人之间也会发生某种联系。由此形成的几段口述实录,未免片面也未必典型,却愿为社会好好认识他们开启一扇小窗。
为了还原真实,当时,我所有的记录全部由受访者的声音、回忆、故事片段和实时情绪构成。因为,我喜欢阿列克谢耶维奇的非虚构作品,虽然它们看似全部由声音和命运的碎片构成,零散的、片段的、情绪化的,具有某种特异的逻辑和结构,似乎“不太文学”。然而,听过那些声音,梳理那些碎片,我们便会认可:让千百种声音自己说话,相互支持,相互抵销,或许是对于某些人群某些经历某些情感最合适的呈现。2018年,《山西文学》第6、7期连载了我的报告文学《当我老了——关于“50”父母生存状况的几段口述》。
在前述的诸多采访中,有一种情况格外引人关注,那就是背井离乡帮着儿女带孙子的老人们。这种情形实际上又随处可见,比如某个小学门口,一到放学的时间,接孩子的一大半是头发花白的老人,操着外地口音,手里还捎带一把小菜。在中国,像这样“给儿女帮忙”的随迁老人,被称为“老漂族”。国家卫生健康委员会此前发布的数据显示,中国现有随迁老人近1800万,占全国2.47亿流动人口的7.2%,其中专程来“照顾晚辈”的比例高达43%。“老漂族”里,“50”代依然“打主力”,因为他们的“80后”孩子,又正是“二胎父母”的主力军。老人刚帮孩子把“大孙子”带到小学,“二孙子”又要来了,儿女们人到中年,需要努力工作养家糊口,他们出于亲情和道义,不得不继续帮忙。
城市“老漂族”不断壮大是中国人口城市化水平不断提高的结果,也带有城乡二元结构和户籍区隔的特点,同时反映出中国家庭养老模式的合理性和隔代育幼的现实性。但不可忽视的是,老人与子女共同生活,一方面可以有效整合家庭资源,共同应对养老和育幼的双重挑战,另一方面,当“随迁老人”面临“不适应”“连根拔起”的新生活时——不适应主要集中在环境气候、语言交流、风俗习惯、人际交往等方面,家族成员之间的摩擦和冲突可能加剧,随迁老人的心理问题便会凸现。中国有一个成语,叫做“含饴弄孙”,但漂泊异乡“弄孙”能“甘之若饴”吗?2019年,在重庆市沙坪坝区,我用半年的时间深入社区,采取“见缝插针”、随机访谈、熟人摆谈、社区推荐等方式,采访了近20位60—70岁之间的“老漂族”。他们家庭情况各异,但几乎都来自区县和外省市,其中农村、乡镇占了一半。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生活习惯的差异、婆媳/翁婿矛盾、生活费的多寡攀比、看病问题、未来养老打算等等,问题层出不穷,“孤独感”更是身处异乡的老人们的“共同感受”。三代人同处一个屋檐,磕磕碰碰不断。但也有经济条件良好的家庭,购买多处住房,子女住在一处,帮忙照看小孩的老人住在另一处,两处住所或者在一个小区里,或者干脆楼上楼下,也就是社会上传说的“一碗汤”的距离——一切刚刚好,亲密但又有界限,老人在“帮忙”的同时,也能保留自己的生活空间和习惯方式,这无疑是很好的方式。但这毕竟这是少数。
眼下,《2019生育报告》新鲜出炉,报告指出“人口出生率再次创新低”,为了未来持续发展,报告鼓励国人积极“生育二胎”。可是,一个家庭养育孩子的巨大成本里,常常还有需要老人承担的部分,除了儿女,社会应当如何“善待”那些背井离乡的老人,仍是一个亟待探索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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