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兵走马上任，出任清水村第一书记。
到任伊始，前去走访名声在外的田建。
田建能说会道，当即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玩笑：“李书记，现在政策确实好，若是能给我发个老婆，那就是好上加好了！”
李小兵突然感到，有股难以言喻的电流划过心脏。
他再次认真打量了田建，觉得这样谈下去，这次走访即告彻底失败。
一
尽管身为贫困户，但田建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算得上是“老江湖”，人称清水村“一匹哥”。
田建兄弟姊妹5个，因家庭贫困，17岁初中毕业辍学。为有一技藏身，他到县城学会了开车，取得了大货车驾照。
1993年，他在新疆。
车祸发生前，他猛然意识到，对方大货车弯道超车。来不及处理，电光石火，只在一瞬，两车撞到了一起。
车祸发生后，田建在医院昏迷10多天。醒过来时，发现自己左眼已被摘除，眼眶里空空荡荡，左手截肢，袖管里空空荡荡。
从此以后，他自封“一把手”。
车是开不成了。
他用获得的1.7万元赔偿金，开了一家商店。
经人介绍，娶了老婆。
他说“贫困夫妻百事哀”。
阴差阳错，不久分手了。
田建回归单身。
后来，一位在新疆搞煤矿的朋友，看他意志消沉，介绍他到工地务工。刚开始，老板不相信他能干重活，田建就用一只手铲砂石给老板看，动作干净利索。老板很感动，特地照顾他，让他干技术活——搞测量。
回乡之后，又经人介绍，田建又娶了老婆。
结果，他又归结为“贫困夫妻百事哀”。
再次阴差阳错，还是分手了。
田建再次回归单身。
2015年，因为各方面条件符合，田建被当地政府确定为新增贫困户。
“脱单”的事，似乎遥遥无期。
二
李小兵是晚上8点接到电话的。
当时正在加班。
电话那头说：因为安排的同志行前突发状况，希望你能顶替上去。给你半小时时间考虑。
李小兵连忙通知女朋友徐一到办公室，紧急商量。
作为重庆医药高等专科学校团委办公室主任，李小兵很是善于思想工作，作为同事加恋人，徐一也是推心置腹。
李小兵说：那就去吧。我父母身体还好，不需要照顾；我俩暂未成婚，没有小孩。不像其他同志，拖家带口。
徐一说：我不反对。但是，我们已经告诉双方父母了，国庆节商量婚礼的事。另外，你已31了，我也28了，都不小了。
半小时很快过去。
电话再次拨通的时候，李小兵告诉对方：我愿意。
第二天一早，李小兵手拿笔记本，赶到重庆市卫健委参加行前动员会，徐一在学校帮他准备行李。
上午11时，会议结束。
领导说：各位，脱贫攻坚，时不我待。接送你们到任的汽车，就在楼下，请大家上车。
就这样，李小兵拿着一个笔记本、一支笔赴任了。
从这天开始，他开始了“第一书记民情日记”。
起初的几页，写的是些基础情况。
——黔江土家族苗族自治区，地处武陵山区腹地，集革命老区、民族地区、边远山区和国家扶贫开发工作重点县于一体。
——金溪镇，重庆市18个深度贫困乡镇之一。以山地、深丘居多，保水保肥差，是典型的“九山半水半分田”，因其地形呈“筲箕”形状，被当地人称为“筲箕滩”。
——清水村，山地为主，山高坡陡，土地贫瘠，504户1489人，2017年贫困户77户227人，其中因病致贫31户75人，因学致贫18户26人，因残致贫9户36人，其他原因致贫19户54人……
为方便进村入户，李小兵花去4300元，买了一辆摩托。摩托的后座，载过行动不便的村民，也载过鸡苗、猪苗、桑树苗。
若回重庆主城，他就骑着摩托，15分钟，从清水村到达金溪镇；再坐汽车，50分钟，到达黔江火车站；再坐火车，3小时30分钟，到达重庆火车站；再转两次轻轨，1小时30分钟，到达重庆医药高等专科学校宿舍。
三
俗话说：一把钥匙开一把锁。
李小兵曾听前任第一书记王云川介绍，田建在隔壁的山坳村，租地发展蚕桑。
于是动员他：你是清水村人，清水村生你养你哺育你，乡亲们盼望你能回来。
清水村本来有片荒废多年的老桑园。一条河水绕园而过。
水源充足，地润叶肥，大家都认为这里具有先天优势。
田建却指着河说，你看那座“桥”，实际就是横在水上的三根木棒。一个人自重100多斤，加上背负桑叶100多斤，一脚踏上去，就会棒翻人落。
李小兵明白他的意思：这是在考验自己有无能耐架桥。
架桥是大事。于是连夜向健康扶贫工作队队长张志坚报告，动员重庆市级帮扶单位募集资金10万元，迅速建起了一座钢筋水泥人行桥。
桥一修通，田建的思想就通了。
河的这边，将老桑树全部进行改良，嫁接成只长桑叶不长桑葚的优良品种；河的那边，搭建起一排简易蚕棚。
桑园利用起来后，还可发展山地立体农业，开发桑-椒、桑-鸡模式。于是，李小兵先后两年为他送去鸡苗2500只。
2017年，田建在山坳村发展桑园75亩，当年脱贫。
2018年，在清水村发展桑园150亩，辣椒130亩。当年用工2000人次，发放工资16万元。
2019年，养蚕110张，出栏跑山鸡1300只，自己纯收入26万元；用工3000人次，发放工资24万元，带动村里50余人（多数为贫困户）就近务工，实现增收致富。
2020年，桑园扩大到270亩，此前嫁接后的桑树进入盛产期，预计养蚕200张，出栏跑山鸡1100只，用工4000人次。
四
俗话还说：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李小兵回主城不容易，但是女朋友有寒假暑假。
大年前夕，寒假中的徐一，来到了清水村。
她碰上了李小兵最忙碌的一天。
李小兵一直追求清水村农副产品的“公司化运作”，亲手打造了消费扶贫电商平台，命名“田园生活馆”。
春节临近，“田园生活馆”生意火爆，田园跑山鸡供不应求，当天须得宰杀、打理、发货325只鸡。
早上7点30分，李小兵就带领招募的村民杀鸡小分队开工，流水线上，李小兵负责真空包装。人人紧脚忙手，个个全力以赴，所有工作结束，已是第二天凌晨2点。然而，村民和李小兵脸上，不但没有倦容，反而全是开心的笑容。田园跑山鸡售价120元一只，意味着清水村民当天又可进账4万元。
第二天，徐一跟随张志坚和李小兵开展节前慰问，天空飘着雨夹雪，道路泥泞。他们所经之处，村民全都熟识，热情招呼：李书记，快到屋来喝杯茶！
感动之下，徐一掏出手机，拍了一组照片，取名《泥泞》。
村里条件有限，李小兵他们平日都是自己买菜，自己煮饭。
徐一发现厨房从不关门，里面有不少鸡蛋。于是好奇地问：不怕鸡蛋丢失呀？李小兵告诉他：鸡蛋不但不会少，有时反而会增多。一些鸡蛋是村民悄悄送的。
这个寒假，让徐一完全明白了李小兵在村里工作的意义。
后来，只要有空，徐一就到村里。因为喜欢平面设计，她先后为清水村设计了许多宣传海报，在网络上发布。
201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70周年，组照《泥泞》参加重庆市征稿比赛，一举获奖。
五
田建的产业越来越步入正轨，李小兵变得越来越“多事”。
协调流转土地，规划开挖产业便道，计划调度大量用工，优先安排贫困家庭就近务工创收……李小兵认为都是应尽之责。
除此之外，他极力“怂恿”田建把创业的故事讲出来。
田建说，台下神侃，我不怕。上台去讲，我不敢。
李小兵就教他，怎么打草稿，怎么做动作，怎么发感慨。
于是田建开讲了。
对村里的贫困户，讲完自己的故事，他就说：扶贫先扶志，脱贫贵立志。如今政策这么好，大家千万不能只是等靠要，我们要自己把自己当人。
对金溪中学的学生，讲完自己的故事，他就说：扶贫先扶智，治贫先治愚。你们千万要念好书，如果没文化，啥都干不成。
对官方组织的演讲，讲完自己的故事，他就说：吃水不忘挖井人，脱贫致富感党恩。生而为人，我们一定要对得起政府的帮助，不辜负自己的人生。
他并非唱“高调”。
他悄声无息做了不少善事。
村里的田井会，是个老“光棍”，50多岁了娶不到媳妇。田建“设计”，让他长期在桑园务工，80元一天，有了稳定收入。同时，又“设计”一名合适女性，也在桑园务工。一来二往，两人对上了眼，喜结连理。
到中学演讲后，田建专门安排，免费送去400斤自己栽种的辣椒，让孩子们尝鲜。
前不久，看到一辆小货车翻倒村里，田建觉得公路太窄，于是出资4000元，挖走土石几百方，拓宽了那段村道。
由于经常抛头露面，许多领导都已熟识，见面便开玩笑：老田呀，你这个一把手名符其实呀，你真是脱贫致富的一把好手呀！
2019年，田建被黔江区评为“最美脱贫户”，被重庆市评为“重庆好人”；李小兵被黔江区评为“最美帮扶人”，被重庆市人民政府市授予“促进民族团结进步模范个人”。
六
目前，金溪镇及清水村的贫困发生率已降至0.07%。
脱贫攻坚的“主战场”，正变为乡村振兴的“示范地”。
5月20日，李小兵和田建又在桑园见面了。
李小兵打趣他：田总，今天是个特殊日子，你有表白对象没？如果没有，当年你曾要求政府给你“发”个老婆，我愿意给你当介绍人。
田建白了他一眼：我已自由恋爱，才不需要介绍人嘞！
原来，李小兵他们经常用新媒体推介清水村，田建学到了一招：发“抖音”推介自己。光膀子运送桑叶，发一个；出栏跑山鸡，发一个；上台演讲，发一个；开会领奖，发一个……
今年2月，田建接到一个电话：我能去你那里看看你吗？
她是重庆市彭水苗族土家族自治县的一位女士。
她坦言，已关注田建很久，他勤奋乐观进取，她很喜欢。
见面之后，田建也很喜欢她。
“她一来，就帮我全盘接管了山坳村的蚕桑产业，既勤快又能干。”
都喜欢摆弄蚕桑，有共同语言，有事业基础，目前，他们已经谈婚论嫁，决定清水村宣布脱贫之日，他们就完婚。
“李书记，你都33岁了吧？徐一30岁了吧？你们什么时候请吃喜糖？”
反过来，田建“将”了李小兵一“军”。
李小兵爽快应承：“我们的想法高度一致。我跟徐一商量好了，清水村今年脱贫之日，就是我们的大喜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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