岷江蜿蜒至四川平原,一路向西,历经崎岖,陡然平缓。河流到了成都,仿佛柔媚起来,像一个叛逆的少女从雨季走向金色年华,像夏日雷暴的酣畅之后,秋的纯熟缓缓而至。
成都的风里有迷离的味道,是少妇浣衣之后身上的香汗。她与你擦肩而过的一霎,隐约间似有似无地飘来,又离去。
成都是一座奇异的异乡,多少人来了,多少人想在这里与谁见上一面,却又失之交臂。岑参携大漠风沙而来,他曾说:“君不见走马川行雪海边,平沙莽莽黄入天。”一身的苍劲恰巧遇到了成都这温柔乡,他不想走了。他解下身披的斗篷,成都的暖风迎面吹拂着他一身的风沙,为他接风洗尘,他想起他有一名旧友,曾写下“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的杜甫。岑参或许可以去与杜甫话一话大漠的奇景,只是旧友不知身在何处。成都坦坦荡荡地留下岑参,岑参居住成都四载只为能与杜甫月下小酌一晚。而成都只是礼貌地留下了他,却没能让他如愿。四年之后,岑参一骑绝尘,重回大漠。
听成都男男女女说话,都带有柔软的口音,他们鼻音重,话语结尾带着软糯的拖音。深夜,我和朋友要去一家不知名的小酒吧,软件上介绍酒吧隐藏在一座书架之后。这勾起了朋友的兴趣,她说,我们一定要去成都的酒吧看看。
于是二人深夜走上成都的街头,成都的夜晚如此的温柔。街上四下无人,空气仿佛是粉红的,你看不见它,却能感觉到那种气息。空气中的氧离子悄然地被我们吸入肺中,它兜兜转转地穿肠而过,闲闲散散地飘远了。
拦住一辆的士,上了车,师傅是成都本地人。要去哪里呀?他柔柔地问。跟他聊天,他不急不徐答应着。本来就是短短的路程,一会儿就到了,但是听师傅那声音仿佛还可以聊上很久一般。
下了车,我与朋友向那“书架后的酒吧”走去。果然,门口便是一壁的书架。侍者按下一个小机关,书架一分为二朝两边打开,里面是红男绿女的另外一个小空间。落座,其实这家酒吧与其他酒吧别无二致,唯一的不同大概就是,一面书架分割了温柔与迷离的两个世界。那一刻的确有一种奇异感。
酒吧大概不是因为它本身而吸引人,而在于它屹立在成都的土壤上,总是沾染了与别处不同的柔媚与迷离。
我们走出酒吧的时候,深蓝的天空中印着一弯明月,这是下弦月吗?成都在耳边呢喃着,月满即亏。月的美从来不在于它的圆满,而在于它一点点圆满起来的过程。月的光芒在慢慢的增加,希望仿佛也就越来越明亮。
我去过成都三次,它反复地出现在我的生命中,像一首歌一直在唱着,那主旋律就那样重回我的耳边三次,每一次仿佛午夜梦回,在说,你怎么能忘记我。
成都,我从来也没有忘记过你,又怎么可能忘记你。
我在重庆的黑夜之中,睁开双眼。
重庆令我感到坚实,而成都是我的后花园。我知道每一次我凝视她,她也在殷殷切切地回望着我。
宽窄巷子在等我——
我在巷子的人群中穿梭来去,或是站在巷子的尽头点燃一支成都的宽窄香烟,烟雾把巷子里的人与事缥缈得朦胧,熙熙攘攘得让我想起清明上河图。宽窄巷子随着镜头拉远,骤然成了一幅画,里面的人与建筑定格在某一个瞬间。时空辗转,烟雾飘散,画面又回到现在。巷子内的人海还在我身边激荡起浪潮,拿着串串的小孩嬉闹着跑过我的身边。每时每刻,宽窄巷子里的人来来去去,留住的只有那份喧闹与闲散。
杜甫草堂在等我——
杜甫的朋友没能与他得见,杜甫草堂却屹立于成都柔媚的春光之中,年复一年地呼唤我。傍晚,浑圆的雨滴刺破草堂檐下的地面,绽放出晶莹的光芒,又在草堂清晨的草尖儿上凝结成浑圆的珠翠。生息轮回,日月星辰,人间有浩然之气,淼淼而存。杜甫的精魂就在草堂的一草一木、雨水与春光之间来回徜徉。游人熙熙,宾客如豆,都铭记曾有一位诗人在这里写下辉煌的诗句,这些诗句装点了成都的精神宇宙,让成都这片土地在每一个黎明诗意地醒来,让成都夜晚的繁星在浩渺的深蓝之中微醺着闪烁。
武侯祠在等我——
让刘备、诸葛的传说有了一个载体,武侯祠浩然而立,又对世人卿卿耳语。游走在武侯祠的庙宇之间,恍惚之间若见头戴纶巾、身披鹤髦的诸葛衣袂扫过殿前的青砖匆匆而过,只留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赤胆忠心和“淡泊以明志,宁静而致远”的志远高存。杀伐与马蹄,美人与公卿,武侯祠便是历史的碎屑,是诸葛出征之前战甲上的一枚鳞片。
锦里在等我——
春熙路在等我——
它们在那里,用一种低低的呢喃,轻轻地撩拨着我。
成都,一方水土,满腔柔情,只因她跻身于山川之中,是崎岖中难得的温润。她内秀,内敛,不张扬,不轻狂,以独有淡定的美包容着四方的来客或归人。
成都说,你来与不来,我都风光无限,我等待你,像情人等待她的少年。那少年,无数次地来了又走,从青丝到白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