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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节☆七夕|张天国:爱上云端(组诗)

来  源:重庆作家网    作  者:张天国    日  期:2020年8月25日     

 

 

@一颗门牙和一枚手指的以身相许

 

那一年,刘国江六岁

有意还是无意

为多年后的爱情摔掉了门牙

后来虽然重生

依然关不住爱情的风

传说,新娘子摸了牙床长得快

他拦住花轿,张开嘴

徐朝清掀开轿门那一刻

刘国江的口水,一丝晶亮的破折号

垂挂到脚尖,稚嫩的秘密,晶莹剔透

二八佳龄的葱指,触摸缺口

他咬住不放。这枚手指要以身相许

还是他一口咬定,今生非她不娶

十三年后,门牙碰门牙

把世俗的时间,嚼碎

 

@ 看雾散,等风起

 

他摸住那颗新牙,迷迷糊糊长大

远远地,看她进进出出

上山提篮采菌

看她不停地开枝散叶,领着孩子们

河边洗衣戏水。他悄悄地

看雾散,等风起

有一天,隐约听见了她的凄哭

让他艳羡的那个男人走了

他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悲伤

算命先生说她是克星

公婆的白眼,把她射向悬崖

独自拖儿带女,织草鞋换回的白盐

调不出时间的苦咸

长夜里的星星,在寒风推开的窗户里

冷眼旁观。夜泪,打湿了

臂弯里孩子脸上的月光

 

@十三年,门牙作证

 

有一天,她和孩子落水

他舍命捞起,水灵灵的人儿

如此柔软,剔透

第一次正面看她起伏的呼吸

心跳震动波纹,久久不肯散去

抱上岸,异样的眼神

穿过彼此欣喜的恐惧

湿漉漉的感激,欲言又止

粗布衣,被身体烘干。门口树枝上

两只喜鹊,晃晃悠悠地欢叫

倒尽米缸里最后一粒米

熬一锅看得见自己眼睛的稀粥

他背过孤儿寡母喝粥的声音

喜鹊看见两行泪水,默不作声

自此,隔三差五,挑水砍柴,送菜送米

左邻右舍漏风的嘴,飞出的唾沫

漫过了村子的屋檐

她说,别来了,寡妇的门

容不下半个男人的脚印

唾沫星子比菜刀还锋利

他拉过她的手,伸进嘴里

我六岁等你十三年

 

@那一夜,越过人性的高山

 

那一夜,他从后门潜入

她身背包袱,双手拢住四个孩子

爱叫的狗,缄默不言

孩子们一声不吭

留下半掩的后门,消失在

漆黑而光亮的路上

脚下断裂的枯枝,响起

一串串柔软而欣喜的惊雷

有嗓子眼上的心跳作伴,再黑都不怕

那个比黑夜还黑的家,越走越远

路到山脚,已无路可走

灌木、荆棘、参天大树

原始森林里的魅影,纷纷让道

前路,1500的高山上

为他们点亮

惊慌,无需择路,无路可择

爬呀,舍命向上爬,悬崖上有光明

跌倒,爬起来,再跌倒,又爬起来

开路的弯刀能砍断树枝

却劈不开丑时的黑夜

黑色的山峰,黑色的呼吸

黑色的步履,黑色的时间

在没有路的路上,只有心灯敞亮

漆黑的悬崖上,抛下漆黑的绳索

拽起陡峭的希望

黎明前,在一片平坝上停下来

一间摇晃草房让六双眼睛齐刷刷地亮了

你摸摸我,我摸摸你,彼此衣衫褴褛

手上,脸上,血痕纵横交错

拥抱的泪水,冲开了黎明

砍树,削竹,加固飘摇的草屋

两块乱石,支起山下背上来的铁锅

野菜熬粥,树枝当筷

连同第一缕朝阳一起喝下

 

@月亮岩,风雨雷电听狼嚎

 

桫椤树,原始森林里

目睹过恐龙的绝望。从侏罗纪开始

或许更早,一年一毫米向天空靠近

等候见证这一段旷世奇缘

陪伴他们向上爱

用半个世纪,把天空爱得更低

或许,大自然要淬火他们的纯粹

一个雷雨交加的夏夜,野风卷走了茅屋

被迫夜宿悬崖岩洞——月亮岩

在闪电劈不开、暴雨冲不破的黑夜里

他在黑暗里值守

风停雨住,森林寂静无涯

突然,由远及近传来阵阵狼嚎

夜空和桫椤树瑟瑟发抖

敞开的岩洞,妻儿蜷缩一团

破被的抖动,掩不住恐惧的呼吸

他突然向嚎叫声跪下

求求你们,放过他们吧

她是一个苦命人,他们都是孩子

你们要是饿了,就吃我吧

一声,又一声,向他们射来的

一盏盏蓝色闪亮的小灯笼

便渐渐消失了

从此,人与兽相安无事

偶尔遇上,各自走开

 

@筑巢生子,滴点都是爱

 

那一夜,狼群离去后

她说,要是有一间瓦房

狼来了也不怕

他说,会有的

胜过亲爹的父亲,能扛起一座大山

孩子们捉蝴蝶,数蚂蚁

再也听不见爷爷、婆婆和邻居,还有

小伙伴,骂亲娘了

竖起小耳朵,听山泉流过竹筒

叮叮咚咚,闲敲月梦

打猪草,采蘑菇,挖野菜,摘野果

他为悬崖上的野蜂悬挂蜂桶

日子从早甜到晚,每天

见到的都是亲人

他们的时间,只有日出日落

忘记了纪年的脚步

直到他们与探险队员偶遇

他问:毛主席他老人家身体还好吗

他们惊诧,山上的时间已不复存在

爱情的年轮,镌刻在桫椤树上

每一株草木,每一滴清泉

都听见了先后四个婴儿的欢笑

孩子们比桫椤树长得更快,他们

爬树,掏鸟蛋

望月,数星星

春采野花,夏捉知了

秋看流云,冬堆雪人

他们从来不会说爱

寂寞就对歌,《十七望郎》唱了千百遍

她在院坝里,一边劈柴,一边唱

他在庄稼地,一边开荒,一边和

每一个山谷,会唱

每一株草木,会唱

飞过的云雀,会唱

聚散的云雾,会唱

豺狼虎豹,也会唱

 

@凿云梯,一步一步爱到云端

 

他们的爱,是陡峭的

下山以山珍易物,换回

煤油,手电筒,盐巴

数十里山路,半夜出发半夜归

从不让她独自挨过每一个夜晚

一旦半夜还不归

她就打火把到悬崖边上,对着夜空喊

余音在黑山谷,传的很远,很远

要是听不见回应,她就苦苦等待

火把燃尽了,就等到月明星稀

一见面,他用手电筒看她

身上青一块紫一块,埋怨说

山上的夜路你也敢走?

摔伤了啷个办?

招来野兽啷个办?

她反问:你要回不来

我和娃儿们,啷个办?

回娘家去,啷个下山?

他回首悬崖

跺跺脚:明天开始给你修路

悬崖修路,犹搭梯上天

从此,农闲时,大山里叮叮当当的交响

总在演奏绝唱

习惯了节奏的鸟雀野兽,不再惊飞逃窜

沿着山势走向,一锤一锤地敲

一锤下去,錾子就蹦出一朵尖锐的火花

盛开出一朵朵飞溅的玫瑰

甩出的汗水,聚成一条山溪

悬崖上,腰缠古藤,游荡几十个来回

才能凿下放半只脚的石窝

凿青山,凿白云,凿黄昏

半个世纪的凿痕里,二十多根钢钎

凿穿了时间。针尖扎不透的老茧

削去一层又一层

铁锤砸扁了时间上的山峰

满头青丝,敲打出苍苍白发

凿下一条石纹,刻下一道皱褶

生命的鼓点,敲得她五十年心花怒放

6000多级阶梯,爱的刻痕

一步一步,刻到云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