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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入生活|向求纬:采写《最亮的眼睛》的日子里

来  源:重庆作家网    作  者:向求纬    日  期:2020年11月10日     


2020年的3月,抗击新冠肺炎的战斗还未完全结束,满城满街全是戴口罩的人,医院里还是拥挤着互相闪着警惕眼光的排队看病的人,一句话战“疫”的硝烟才在开始飘散,整个气氛仍然显得有些紧张。这时我接到市里采写一部渝东北地区医护人员战疫英勇事迹报告文学的任务。当然先是征求我的意见,能不能承接下来。一是因为我已年过古稀,身体状况如何;二是因为疫情尚未远去,采写的对象基本上全在医院,感染新冠病毒的风险仍很高;三是天气渐渐转热,天天采访,一讲数月长时间的采访写作能否吃得消……

我当时一夜没睡好,考虑了整整一个晚上。本来,从上个世纪90年代我就开始采写三峡移民,三峡文物保护,三峡环境保护,写作报告文学不说是轻车熟路至少也不是什么难事。但当年是当年,现在是现在,退休后我已有好多年没写这样的“大部头”了,现在要来采写一二十万字的长篇报告文学难度太大,而且是这样的时段,这样的环境,这样的题材。但转念一想,在这场空前的战疫斗争中,万州作为渝东北地区广阔战场的主阵地,涌现了许多医护人员可歌可泣的英雄事迹,我自己就时时被感动,被激励。这次如果不是由我来担纲把他们报道出来,描写出来,将是我此后余生最大的憾事。


于是我把任务接下来了。采写的主题是“医者仁心,大爱无疆”,着重写人物,写群像,通过参战经历写一个一个医护人员的精神风貌,内心世界,而不是全方位的抗疫总结。我拟了个采访对象的名单,依据是网络、电视台和我们万州时报、三峡都市报宣传报道过的人物,这应该是比较典型了,我选取了各个侧面有代表性的50多位。主要在三峡中心医院、万州区疾控中心、万州区人民医院、万州区妇幼保健院等单位,基本上都是战斗在抗疫一线的重症医学科、呼吸科、感染科、心血管内科、神经内科、检验科、中医学科、心理咨询科、妇产科、新生儿科等科室人员,还有重庆市支援万州战疫的西医、中医学科专家,以及一些乡镇卫生院的医护人员。这样就保证了这次采写对象的典型性、代表性和广泛性。


万州区委宣传部、万州区卫健委给被采访单位打了招呼,指定专人负责配合,记者所到之处都得到了很好的接待和支持。首当其冲是三峡中心医院,医院被定为收治新冠肺炎确诊病例的定点医院,万州和渝东北三区八县加上石柱各个医疗单位确诊的患者都送到这里来。总院急诊大楼不够用了,就将位于五桥的百安分院辟为专门的救治医院,三峡中心医院医护人员和重庆主城援万专家一批批来到这里迎战病魔。我开始采访的时候医院患者已清零,绝大多数一线战士已返回单位上班,有的还在大垭口森林酒店进行医学隔离观察。

三峡中心医院党办室的小曾很负责任,每天帮我约一位,后来几天约一位医护人员,然后我按时前去采访。一线回来的医护人员仍很忙,根本就没有很好休息缓冲的时候。有时在急诊大楼,有时在住院大楼,有时在中医的国医苑……我戴着口罩,带着笔记本和录音机,和人们挤电梯,然后在科室的医生休息室或是值班室等候,像一位天天跑医院看门诊的“老病号”。后来采访固定地点确定了,就定在医院的图书馆,宽阔,人少,安静,方便,这样就比较好操作了。后来被定为疑似病例定点医院的万州区人民医院党办室也作了精心安排,采访地点就定在一间暂时空着的院长办公室,免得这里那里地乱钻。还有疾控中心、乡镇卫生院……

一天,一天,一位,一位……我们都把口罩摘下来,彼此看看对方的模样。被采访者年龄30多岁的居多,其余为20多岁,40多岁,50多岁,真是“年轻化”呀,猛一见面根本不像我们通常意义上认定的什么“英雄”形象,一个个如邻家女孩,自家兄弟,平常得很,普通得很,纯朴得很,言谈之间都自认为“一般般”,“没什么可说的”,“没什么可宣扬的”,从内心深处流露出一种很平常很自然很淡定的感觉。


我知道很多人在接受记者采访的时候“说的不如做的”,很多曾经经历的现场情况特别是一些细节不一定讲述得出来。或者,接受采访时有的人爱将当时的思想状况来一个“升华”,豪言壮语熏死人。但这次,却推翻了我多年采访的认知。这些医护人员不管“会说”“不会说”,表情都是那样的自然,性格都是那样的可爱,表达都是那样的真诚,对待这一次抗御疫情生死考验的态度和状况都是那样惊人地一致:有惶惑,有恐惧,有思想斗争,有伤心,有痛苦,有哭泣,但却自始至终表现出一种坚定,一种坚强,一种从容,一种淡定,都是那样的义无反顾,那样的无怨无悔!一个个看起来十分寻常的人,平素默默无闻的人,有七情六欲的人,有各种性格差异的人,为什么在这样的史无前例的大灾难大考验面前,都能清一色地表现出舍小家顾大家、舍自己救别人、吃大苦耐大劳、抑制自己性格弱点让内心世界变得强大这样的崇高品格?有人在采访时说,他自己都不知道上战场的时候为什么那样坚定,不管不顾,在病区的时候为什么那样勇敢,那样不顾自身安危,好像这不是平常自己的性格呀!有人说刚去时怕这怕那,防护服一穿进病房一看到病人,便什么都不怕了,便什么都忘记了,只剩下拼命救治病人这一个念头。

看来人的潜能,许多时候是不为人知,甚至不为己知的,只有在特定的天大的紧急状态下才能激发出来,一发散出来便具有不可抗拒的力量。以这次抗疫白衣战士为代表的中国老百姓,平素看不起眼,普通平常,在关键时刻和危急时刻爆发出来正能量,这是和我们的党多年的教育、人民多年的哺育、社会主义祖国多年的熏陶分不开的。


在万州区疾控中心,微生物检验科科长郎中凯带我实地观看核酸检验室。作好防护走在检验室中间的廊道里,隔着玻璃门窗看着两边室内的机器仪器,看着还在忙碌的检验人员,心中平生一种感慨之情。抗疫阻击战算是已过去,但疫情传染的警报还未解除,各地核酸检测的标本还在不断地送来,我们的检测人员防护服还脱不下来,还没个消停的时候。战斗正未有穷期,白衣战士们还不能解甲归乡啊。

对于我来说,这次采访写作真是一次受教育的过程(不是套话,是内心话)。从3月到7月,4个多月时间里,面对一个个活生生的人,真实的人,身披抗疫战役硝烟的人,我这本已苍老的、“尘埃落定”的情感世界又一次掀起了波涛。不是吗,有人在谈到隔离期间,只能偷偷地远远地看一眼自己的儿女却不能相认相见时再一次掉下眼泪;有人在谈到隔离很久回到家中和儿女相见儿女已不认识自己时仍禁不住失声痛哭;有人在谈到专注地抢救病人面对感染的危险浑然不觉时,直言现在才感到后怕;有人在谈到病人通过不识面目的防护服“认出”了自己熟悉了自己记住了自己时感动得热泪盈眶……太多震撼的场面,太多感人的细节,太多悲壮的镜头,太多出彩的语言,我不想在这儿举出具体的例子,因为这样的例子太多了,同时书中自有一些描写,看看就是了。


那么作为作者印象最深刻的是什么呢?我想说,眼睛,护目镜里边的眼睛,口罩之上的眼睛!千遮万遮遮不住,千捂万捂捂不住,这次医患之间、同伴之间、亲友之间交流最多的就是眼睛。这一次我看到眼睛真的会说话,会表意,会传情呢。这次战场上的医护人员的眼睛真是超负荷在运转,承受了很大的压力,真是受了很多苦,很多委屈。众里寻它千百度,眼睛却在寂寞苦痛处。三级防护中的眼睛,长时间在病房里捂着遮着浸着肿着的眼睛,不能揉不能揩不能闭还要努力睁大保持视线清晰的眼睛,对面前的疫情病人的病情心情细微变化明察秋毫的眼睛,在和亲人视频聊天时看得见的勒痕累累红肿发青的眼睛……那都是些贮满国家的嘱托人民的希望上级的期盼的眼睛,咫尺天涯望穿秋水始终朝着家的方向的眼睛呀!


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这扇窗户这次开得好大,开得好久,开得好清晰,开得好艰难,开得好苦!但是,这一双一双的眼睛却是这样的会事,这样的懂理,这样的清澈,这样的明亮,这样的动情,这样的动人!反正从今往后,我是再也忘不掉白衣战士的这一双双眼睛了。

于是,我将作品的名字定为《最亮的眼睛》,而且每一章的标题都与眼睛有关,每一章开头处还用一首关于眼睛的诗歌作为引子。有人说整本书都只剩下眼睛了。我说没错,防疫抗疫的工作将进入常态化,别说医护人员,人员密集场所的所有老百姓都得随时戴上口罩防护自己,满大街还不是只剩下眼睛来说话,来交流,这样人与人之间心灵的窗户就前所未有地打开了,整个社会整个国家就更加心灵相通了,我们的事业就更可以更加兴旺发达了。


具体写作的时候,我还是犯了些踌躇。我在描写有别于“那一个”人物的“这一个”人物时颇动了些脑筋。因为几十个描写对象,大多是处于同一个场景同一种状态干的同一样工作想的同一件事情:大过年的离家出走……盘查流调采集检验核酸标本……穿上防护服进入病房工作……脱下防护服休息时思虑万千愁肠百结……担心家人特别是担心小孩望眼欲穿……处理不好很容易陷入雷同,反复的雷同。但我仔细研究每一个描写对象成长道路有什么不同,所处的具体环境有哪些不同,每个人的性格爱好有什么差异,内心世界和言谈举止的表现方式有什么特点,这样来尽量写出“这一个”人物和别人的不同之处,凸现出各自独特的栩栩如生的形象,写出新意来,尽力避免脸谱化公式化雷同化的描写。当然这方面不一定就做得很好了,但我认为我已经尽力了。由于采访深入,细致,全面,占有材料充分,这样写起来就较为顺畅了。写作的时候,一个个鲜活的十分年轻的人年轻一些的人比较年轻的人的形象浮现在眼前,写到某些我本已经熟悉的但实在感人的情节和语言的时候,采访时听了第一遍,对照录音整理笔记时听了第二遍,现在写作时已是第三遍了,我仍忍不住独自一人老泪依稀。是啊,这次疫情可以说改变了许多人的人生观念和生活道路,起码是改变了生活习惯,更加凸显了生命的宝贵,人生的价值,我们生活在这个时代这个国度的幸运和荣幸,在我看来,不枉这一场,这就够了。

(文/向求纬  图/何洪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