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偶然相遇,却是一个时代的召唤和人的心灵回应的必然相逢。
1919年一个晴朗的秋日,一艘货轮从四川广安启航,漂过渠江,驶入嘉陵江,一路顺流而下直抵重庆。那伫足船头的远眺者,正是15岁的翩翩少年邓小平(当时的名字为邓希贤)。他专程来,在夫子池的重庆留法勤工俭学预备学校学习,从此便与重庆结下了一辈子的缘分。
今年的8月27日,我专程去了长江边古重庆城第一门的太平门。真是沧海桑田,太平门早已被江滨的高楼大厦淹没,只剩下残墙断壁。而100年前的这一天,邓小平与83个启程远渡法国的同学一起,从夫子池步行到太平门。当他们一步一步走下通往码头那一坡长长的梯坎,登上吉庆号客轮那一刻,也许他们心中都在吟诵“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上世纪初的四川青年,如同被盆地禁锢得太久的川江,他们多想化作滚滚江流,奔涌东去冲出夔门。比邓小平早一年漂洋过海远渡法国的四川人,还有乐至的陈毅、江津的聂荣臻、酉阳的赵世炎……朝天门,就是他们驰骋万里的上马石。
在 “朝天扬帆”的队列中,还有在迷茫中向往光明的朱德。1922年初,在滇军官至少将旅长的朱德离开云南回到四川。在旧军队戎马十载的他十分苦闷,渴望寻找一条救国救民的新路。当得知中国共产党已在上海成立的消息,他兴奋不已。6月初,他在朝天门码头登上江轮直奔上海。
1916年,川中名将刘伯承在护法战争中眼部受重伤,被送到重庆临江门宽仁医院,德国医生沃克亲自为他手术。刘伯承为了今后头脑清醒,摘除眼球时竟拒绝全麻,硬是咬紧牙关挺了下来。深受震惊和感动的沃克医生说:“你真是一个男子汉,你是一块会说话的钢板,你堪称军神!” 1927年,已是中共党员的刘伯承从重庆出发翻越秦岭,辗转西安、郑州,终于在武汉找到了上级党组织。
在人杰地灵的潼南县双江镇,走出了当时任中共重庆地委书记的杨闇公。1927年“3.31”惨案后杨闇公被捕,经受严刑拷打时他高喊“打倒军阀”“共产党万岁”,刽子手大怒,“割其舌剜其目断其手”。29岁的杨闇公在重庆佛图关连中三枪英勇就义。他的兄弟杨尚昆接过革命火炬勇敢前行,后来成为共和国第四任国家主席。在风光旖旎的酉阳县龙潭镇,走出了我党早期领导人赵世炎。赴法勤工俭学回国后,他先协助李大钊领导了北方各省的斗争,后又在上海领导了3次工人大罢工。他和周恩来并肩战斗,带领武装工人纠察冲锋陷阵。1927年,26岁的赵世炎牺牲在蒋介石的屠刀下。
我伫立朝天门码头,思绪翻滚:百年前为什么这么多热血青年从这里扬帆远航,去寻找救国救民之路?为什么到了现代,重庆与这么多伟人有缘?
我想到“轮船”“革命”和“抗战”三个词。
19世纪末到20世纪初,火轮开始取代帆船在川江上航行。终于,客轮可以穿过三峡抵达武昌和上海。从此,重庆成为大西南走向全国的起点。五四运动爆发和中国共产党诞生,革命浪潮使出川进川人流不息。
1937年日军大举侵华全面抗战爆发,国民政府紧急迁都,重庆成为抗战大后方的中心。在国共合作共同抗日的历史关头,一个个共产党的高级干部登上了这里的大舞台。
最先来的是风度翩翩的中共南方局书记周恩来。他住在嘉陵江畔的曾家岩50号周公馆。
我家紧挨周公馆。我常常凝望周恩来铜像,遥想当年周公馆的险境:隔壁是国民党警察局,百步之遥便是军统头子戴笠的公馆,隔街对望蒋介石等高官的办公楼,真是虎狼环视、步步惊心。
周恩来在重庆8年,大都在红岩、曾家岩、虎头岩“三岩”操劳。红岩村聚集着中共南方局的百余名干部,秦邦宪、叶剑英、董必武、徐特立、林伯渠……曾家岩是周恩来在城里的住所,柳亚子、张澜、黄炎培、沈钧儒……众多知名人士常聚于此畅谈时政纵论天下。虎头岩则挺立着《新华日报》,中共南方局的声音从这里传遍全国。周恩来以他卓越的才华和人格魅力,在重庆领导着一支抗战文化队伍,郭沫若、阳翰笙、田汉、金山、白杨、张瑞芳……一个个文学巨匠和艺术大师活跃在山城。
我党领袖深入虎穴叱咤风云的壮举,便是毛泽东的重庆谈判。
1945年8月日本投降,蒋介石连发三电邀毛泽东来重庆谈判。全国各界都翘首重庆悬望延安。如若毛泽东赴邀,便是赴一场鸿门宴;如若毛泽东拒绝,共产党便被戴上拒绝和平挑起内战的帽子。此刻,我们党中央很多同志都担忧毛主席的安全,坚决反对他去重庆。
1945年8月28日下午3点36分,毛泽东乘坐的军用飞机降落在重庆,当他手持那顶礼帽向欢迎人群挥舞时,重庆沸腾了!柳亚子激情诗赞毛泽东“弥天大勇”。
43天的谈判起伏跌宕险象环生。毛泽东四处奔走广交朋友纵论国是,一首《沁园春·雪》,把今朝“风流人物”的博大胸怀坦露天下。周恩来则在谈判一线与国民党唇枪舌剑。10月10日,国共两党签署“双十协定”。毛泽东豪迈挥别重庆回到延安。
1949年11月29日,刘邓大军挥师重庆兵临城下,此刻贺龙正率部突破秦岭剑指大西南。当晚蒋介石宿重庆西郊林园官阺,远处隐约响起炮声,翌日凌晨,他仓皇飞逃成都。当天下午,刘邓大军威武开进重庆城。啊,阔别重庆近30年,刘伯承邓小平终于回到故地。
1950年国庆,巴渝上演群英会。西南局第一书记邓小平、西南军政委员会主席刘伯承、西南军区司令员贺龙,三人健步登上解放碑,检阅游行队伍。啊,万里征途,扭转乾坤,他们仨怎不百感交集心潮澎湃!
重庆,你与伟人有缘,伟人对你深深眷恋。新中国成立后,在这里战斗过的所有党和国家领导人都先后回来过。周恩来满怀深情,四次来到这个山水之城。
1958年3月28日凌晨,阔别13年的毛泽东主席在百忙中回到重庆。在市委大院,他经过当年与蒋介谈判合影的二号楼,入住一号楼后又工作到黎明。白天,他视察了重钢和建设机床厂。晚上,他在朝天门码头登上江峡轮,向着长江三峡——他憧憬“高峡出平湖”的地方驶去。
重庆与伟人缘长情深。邓小平在重庆主政西南两年零八个月,后来他奉调进京到中央工作,也一直牵挂着重庆这座英雄的城市。1980年7月的一天,邓小平到重庆视察完工作就要辞别。他像60年前在太平门码头登船那样,一步一步走下朝天门码头那长长的梯坎,登上“东方红”32号轮。
日理万机的邓小平心系重庆。1985年,他提出重庆应从四川分出来发展。1997年6月18日,重庆成为中央直辖市,开启了她全面腾飞的新航程。
重庆和伟人的缘分,与日月同辉。
——《重庆日报》首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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