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龙潭”,用不着想到“虎穴”。它是重庆最凉快的武陵山一带,隔着桃花源很近的幽地。每当城区暑热炙烤得受不了时就会不由自主被它吸引去。 细细的小雨,润湿了石板街,洗洁了空气,落在脸上痒酥酥。走在街头,走在基本没有打扰的世界,走向2200年前的历史深处。这里有保存最完好的明清建筑群,座座土家吊脚楼翘角飞檐,个个四合院、联袂的民居古朴幽静。磨得光可鉴人、青幽如玉的石板街两侧店铺林立,巷道相互连通,封火墙鳞次栉比。很久很远了,好像一直就是这般模样。宁静,静得岁月淡淡流去而不见声色;静得时光在变化、外面的世界无限精彩而这里却一切安好如初。 站在镇子边新修的一座四层小楼上,层层叠叠的青瓦房尽收眼底。数百年的风雨里,枯叶与落英飘过几许,黑颜与碧苔,又见证了几多岁月的变迁? 赵家院子、王家院子、周家院子,一个个名字,一个个家族,一个个鲜活的慈眉善目。大一点的院子,有几进几出,再奢侈一点的,则分为前院后院、大院小院甚至还有偏院。随便跨进一道家门,像是串门,像是回家,反正不像过客。 九桥溪畔,绿树护卫,树下还有一只看家的黑狗,几只觅食的小鸡。推开半掩的木门,推开了200多年前清代大学士吴绍周修建的吴家大院。站在空空落落的院子,张大嗓门叫了一声:“有人吗?”侧边小屋走出了一位精神的老人。打了招呼,便和这位吴家后人问起了吴家院子的过往云烟。老人的谈话,既有主人的自豪感,也有对大院日渐破落的忧虑。“一大家人,现在只有我守候在这个家。儿女们都让我搬到城里去。我舍不得走。如果我走了,这个大院会破落得更快。住在这个老屋,我心里会踏实些。” 与吴家大院比邻而稍小的“吴家二院”,是吴绍周的后人补建的。大门是高高的风火墙,院中是敞亮的天井,环绕着木楼。门楣上、窗格上的雕花,不会凋谢。两个院子,与九桥溪、八卦井、明清民居连在一起,优美,和谐,像一幅古画。 龙潭,当然有“龙潭”,在王家大院的门前。这里的主人做过国民党的高官,占得了好风水。两个状如“龙眼”的汆水洞渊源流长,积水成潭,这便是“龙潭”之名的源头。 “龙眼”的泉水汩汩涌动,伴奏着声声轻哼的小曲。声音源自在泉边洗菜的大姐。“大姐,边做事还边唱歌,心情很好嘛。”“是啊,日子越来越好,当然开心了。”她那一脸的灿烂里,写满了对生活的满足。 万寿宫是一定得好好端详。它是为了迎接乾隆南巡下塌的临时行宫,自有皇家的气派。古老的院落绿树红花,各式植物错落在院坝墙角与门厅。四周殿宇高雄,殿前戏楼飞翘着檐角,东西厢房配殿纵深相连,前有官厅游廊,后有寝宫庙堂,到处附会着龙的造型,大有“龙入深潭,作龙归大海之势”。 小镇的尽头,湄苏河碧水缠绕,好一幅韵味画卷。一方水土一方人,江水滋润,土地养育。赵世炎、王勃山、赵君陶、刘仁、王剑虹等仁人志士、革命先贤诞生于龙潭;作家沈从文在龙潭写过18岁古怪“女匪首”王幺妹的故事;丁玲描述过古色古香的龙潭中学;张大千的兄长张善子的学生关元琨在此举办了两次“虎画展”…… 街上游客并不多,却并不影响古镇居民把各自的小店打理得迷人。山货特产,蜡染花衣;在银器上敲击出声乐的小哥,戴着花镜编着花环的太太;飘香的小酒馆,坐满茶客的棋牌屋……源源不断,活色生香。 尤其多的是卖竹器的店铺。来自大山或者河畔的翠竹,变戏法式化身为各种器具。大的是挑粮的箩,长的是背菜的筐,圆圆的簸盖,尖尖的顶笠,精致成花瓶,上色为摆件,各式各样,形形色色。每一件竹器都隐约暗示着某种生命意义,悬在空中,排布成队列,仿佛一个策展人精心设计的乡土与现代交融的宣言。 细雨歇尽,太阳懒懒地落在街头。街沿上的老人,或独自打瞌睡进入到自己梦里;或三两个聚在一起,玩着比年龄还长的旧时纸牌,聊着青菜萝卜般清淡的话题。一群孩子,在玩着吹泡泡游戏,这群小镇延续的生命,无忧无虑追逐着小小泡沫,也追逐着梦幻…… 一个追泡泡的孩子撞进我怀里。我正好抱住他,我正想摸摸他的头发、脸蛋,可他挣脱我而去,跑向泡泡飘远的巷子。巷子的转角处,一道光从马头墙沿漏下来,落在竹椅上一个打瞌睡的大爷身上。地上有个收音机,放着熟悉的酉阳民歌:“大姐梳的是盘龙髻,二姐梳个插花纽,只有三姐梳得巧,梳个狮子滚绣球。”大爷身旁卧着一只猫,一动不动,我以为它睡着了。可我走近时,它喵喵着舔舔舌头,然后又眯上眼,卧下了。哦,它也在听歌。 酉阳凉爽,但正午时的日头也够毛焦火辣。湄苏河岸,竟然还有闲不住的人头顶着大太阳钓鱼呢。他一手把竿,一手接过我递给他的纸烟,还没来得及点上,水中来了动静。他顺手揽起渔竿,一条大鱼起舞在空中。这个情景,怕是在离别龙潭时吟下“酉阳孤塔隐山岚,巨石撑天未可探,闻道鲤鱼多尺半,把竿何日钓龙潭”的田汉也未曾想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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