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干年以来,熊芯持续不断地书写着自己的家乡,并且基本上只书写自己的家乡,看情形,还会一直这么书写下去。现在,他又要出一本写南川的散文集了。
在重庆,我认识很多作家,像他这样执着于一地的,是极少数。
我没问过他为什么要这样,他这么干,肯定有自己的理由。不过我还是大致能猜出其中的原因。
一是他对家乡太有感情,挪不开目光去关注其他;二是家乡太值得写,怎么写也写不够。
在他,这也许是无意识的,而我,觉得倒也不失为一条有价值的创作之路。好比一枚钉子,朝一个地方一直往下扎,总要扎出一个深深的孔来,这比那种皮面跑,写了多少年也留不下一点痕迹的写作要强得多。
说他是一棵扎根在家乡大地的树,也许更恰当。
我觉得,以金佛山为核心,一个作家至少可以持续写作五十年。熊芯才写不到三十年,所以,还早。
他的这本散文集,有两大主线,一是家乡的人和事,这其中,以旧时回忆为主;二是家乡境内的金佛山,以观赏揽胜为主。
这两大主线的写作,每一篇作品的篇幅都不短,明显不同于一般的报纸副刊散文,因此也能容纳较多的从容细致与回环曲折,这包藏了他散文写作的雄心。
熊芯的家乡人事系列,其实是关于历史的书写。他将那些人和事放在大的时代背景之下,让历史的余晖,一一照亮它们。他笔下的一棵树,一座桥,一条河流,一个村庄,都不再是简单的故乡旧物,而是世道人心的变迁;他的奶奶,父亲,三叔,村医,邻居大婶,儿时玩伴等,也不只是一些孤立的乡村人物,读者在他们身上看到的,是中国农民的宿命。在这些作品中,我还很惊讶地发现了作者温暖细致的笔触: “层层叠叠的梯田里,到处是晃动的人群,远远地就能听到赶牛的吆喝声。一张又一张的犁铧插进泥土里,泥巴上长满了厚如棉被的紫云英和铁腥草,每翻一犁泥土,阳光射在泥土与紫云英铁腥草间隙的犁铧上,透过昏浊浅濑的泥水折射回来,河边的树梢、竹叶上就有数不清的光斑在摇晃,像村庄里的一个个不着边际的游魂。空气的成分陡然变得复杂多义,那是青草混合泥土、牛类混和汗水的气味,这种气味成为庄稼人生活的枝桠,早已深埋在他们身体的某一个皱褶处。”(《故乡的河流》)而在另一些作品中,我又很欣赏他描写人物的鲜活生动,比如《消失的打鱼船》这篇,几乎可以当小说来读。
这本散文集的另一大类作品,就是关于金佛山了。
金佛山已列入世界自然遗产名录,神奇而瑰丽,是一块值得好好耕耘的文学沃土。而熊芯的散文写作,一开始就和金佛山有着密切的关系。我当副刊编辑的时候,就发过不少他写金佛山的作品,可以说,他的写作之路,是从金佛山开始的,是金佛山的阳光雨露,养育了他的文学灵魂。从这点看,他出生和成长在金佛山,是何其有幸。
有一段时间,我曾经很迷恋自然文学。甚至专程躲进南山的树林里去读《我们的国家公园》。因为树荫和鸟鸣是阅读这类作品的最好陪伴。那时我常常想,当年真该去读生物系,“多识鸟兽草木之名”,经常去野外考察行走,写写美丽的大自然,也许比写小说要有趣得多。当然现在只能抱憾了。而熊芯,虽然也读的中文系,但他从小生活在金佛山,日浸月润,对大自然有着天然的关切和喜爱,所以才一直书写着这里,多年以来,形成了蔚为可观的成果。在这本集子里,他有六七篇作品,分别写了金佛山的季节,金佛山的植物,金佛山的风景,尤其是《亦真亦幻金佛山》,更是集金佛山各景之大成。给人的印象是,他几乎每去一次金佛山,都能发现它新的秘密,都必须及时地形成文字,与人分享。这些文字有时很艳美,有时很细致,有时很梦幻,都能切合金佛山的特殊之美,让人神往。
但我还是要给熊芯一个建议,在这么多年持续写作金佛山之后,现在得选择新的方向,并应该有所突破了——从目前的观赏性写作,进入到研究性写作;从风景散文写作,进入到自然文学写作。这方面有太多的经典作品可资借鉴,我就不多说了。
是为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