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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入生活|张鉴:遇见与感恩长篇纪实文学《信仰照亮生命——伊莎白·柯鲁克在璧山》创作手记

来  源:重庆作家网    作  者:张鉴    日  期:2021年11月4日     

 

早在两年前我就听璧山区政协文化史和学习委员会主任傅应明说过伊莎白•柯鲁克其人,对她的传奇人生充满好奇与崇敬。去年春天,璧山宣传部、璧山文联想找一位璧山本地作者来写作伊莎白与璧山的有关故事,挖掘她的人生,展现她无私奉献的国际主义精神。从那个时候开始,宣传部、文联、作协等领导便开始着手写作相关准备事宜,多次开会商讨细节。去年四月,重庆大学人文学院教授潘家恩和西南大学老师张艺英、李军等来到璧山,和傅应明老师等璧山领导一起对本书的写作内容又做了一些探讨和指导。今年我以此题材申报了重庆作协定点深入生活项目,有幸通过。总之,这部长篇纪实文学从选材到写作,是在各种主客观因素的共同推动下达成的。从资料收集、整理、采访到写作提纲的拟定、写作、改稿,再写、再改……前前后后,耗时两年,现在基本完成了20多万字的长篇纪实文学《信仰照亮生命——伊莎白•柯鲁克在璧山》的书写。

伊莎白1915年生于四川成都一个加拿大传教士家庭,是著名国际友人,国际共产主义战士,教育家,新中国英语教学园地的拓荒人,北京外国语大学创办人之一,2018年荣获“改革开放40周年最具影响力的外国专家”称号,2019年荣获中华人民共和国“友谊勋章”。

1938年毕业于加拿大多伦多大学,获儿童心理学硕士学位,学习期间辅修人类学。1940—1941年,经晏阳初介绍,参加了重庆璧山兴隆场乡村建设实验项目。1942年,与英国记者大卫·柯鲁克(David Crook)在伦敦结婚,并以加拿大女兵身份从事战时工作。二战结束前夕,进入伦敦经济学院,攻读人类学博士。1947年中断学业,重返中国,开始对华北解放区的土地改革进行调查研究。1948年,应中共中央外事组邀请,参与创建外事学校(北京外国语大学前身)。新中国成立后,夫妻俩留校任教,在英语教学、教育改革等方面革故鼎新,为新中国培养了大量外语人才,为中国教育事业和对外友好交流做出了杰出贡献,直到1982年退休。

1940年10月来到璧山到1942年12月离开,伊莎白在兴隆场只待了十四个月,但这短短一年多时间,她与璧山人民同吃同住,深入到每家每户,建立了深厚的情感。伊莎白退休后六次重返兴隆场,花费四十年时间,先后完成了两本《兴隆场》著作(2013年《兴隆场:抗战时期四川农民生活调查(1940--1942)》研究调查报告出版,2018年《战时中国农村的风习、改造与抵拒——兴隆场(1940--1941)》中文版出版)。《兴隆场》是社会人类学历史上第一部由西方女性及其中国合作者完成的逐户采访式的社区调查,与费孝通《江村经济》等中国人类学先驱之作并列社会学大师卡尔•曼海姆于二战后期策划出版的“社会学与社会重建国际文丛”。该书英文版取得较大国际影响,是西方了解中国乡村的一个窗口。伊莎白与璧山人民结下了八十余年的深厚情谊,设立了“伊莎白·柯临清助学基金”,无偿资助璧山大兴镇的贫困学生读书求学,2020年还将当年的调查笔记、书信等珍贵历史资料全部无偿捐赠给璧山。作为中加人民的友好使者,她站在人类发展史的高度始终关注璧山从上世纪到现在的发展变化,用自己的调查和亲历向全世界讲述了中国一个乡村的变化史。

伊莎白柯鲁克的两本《兴隆场》

 

2020年9月,北京,伊莎白家。作者与伊莎白在交流

 

伊莎白的百年人生,有穿越炮火硝烟的艰辛,有激情燃烧的奋斗,有持之以恒的奉献,有初心不改的坚守,有百折不挠的尝试,有气吞山河的行进。在时空交绘的坐标上,竖立了一面国际主义的旗帜。伴随着中国共产党的百年历程,她的生命历程让我们看到了一个饱经沧桑的民族如何奋发图强,走向繁荣复兴的道路。但是要从她一百多年的人生中去打捞往事,挖掘细节,探索人物心路历程,时间如此久远,跨度如此漫长,无论是素材的搜集还是相关人物的采访都是相当有难度的。

2020年4月开始,我便开始走访与兴隆场和伊莎白有过交集的人。我很多次去巫智敏老师大兴和璧山的家中聊天,搜集资料,巫老师从上世纪八十年代伊莎白第二次回大兴开始,此后每次都参与了接待工作,更重要的是,他与伊莎白有着四十年的交往,两个人一直保持着书信和电话联系。巫老师毫不保留地把手里收藏的所有资料包括他自己写的关于伊莎白的文字一并拷贝给了我,还热心地给我介绍了很多与伊莎白有关的采访对象,比如帅世芳、王安玉、曹洪英等,还有伊莎白、柯临清资助的学生。我通过多种方式联系到他们,在与他们的交流沟通中,我了解到很多细节,收获颇大。在采访、搜集资料的过程中,我断断续续写下数万字的采访笔记。

 2020年4月,大兴镇政府。作者采访巫智敏

 2020年8月,大兴,巫智敏家。帅世芳与巫智敏在仔细查阅与伊莎白相关的资料

 2020年8月,大兴。96岁的曹洪英表达着对恩师伊莎白的感激

 2021年4月,大兴。与谭楷老师等一起采访王安玉等人

 

2020年11月,西南大学。作者采访中国乡村建设学院张艺英博士

 

除了调查走访,资料的搜集整理同样重要。除自己四处搜寻,很多重要的资料都来自璧山档案馆,特别是璧山档案馆副馆长罗杨多次接受我的采访、不厌其烦地为我提供各种资料和书籍,在写作过程中给予了我很大帮助和支持。

后来,在潘家恩教授的联系下,促成了北京之行,一方面,璧山档案馆与伊莎白签署她无偿捐赠有关兴隆场的调查资料、书信等,另一方面,我终于有机会亲自到北京采访伊莎白及其家人、同事等。

那是2020年9月7日,一个阳光灿烂的秋日上午,我见到了这位跨越东西方的105岁高龄的老人,这也是我第一次走进了伊莎白老人生活了70年的北外西院。同去的除了我们璧山四人外,还有潘家恩教授、央视纪录片导演张与静和摄影师等。穿过大街,走进北外老校区,这里古槐参天,鲜花盛开,阳光透过浓密的树荫洒落一地碎金,环境很美。而伊莎白所住的南楼,却是一座建成于1955年的老旧教工家属楼。四层小楼,有着深深的岁月痕迹,外墙小块青砖很多地方已经开裂,即便重新刷过一层灰白色涂料,依旧看得出残破和碎裂,在新楼林立的家属院中显得又老又旧。伊莎白和丈夫从上世纪五十年代住进来后,就再未搬离,虽然有资格多次选择新房,但夫妻俩都总是把机会留给其他教师。刚到楼道口,就看见一个靠墙盘旋而上的特别轨道。潘家恩告诉大家:“老楼没有电梯,老人喜欢下楼散步,做操,几年前学校考虑到老人的身体,专门为她安装的。不过只要走得动,她还是喜欢步行上下楼。你看这个轨道都有些生锈了,看得出来老人极少使用。”

 捐赠证书及伊莎白关于璧山的有关调查及书信等历史资料

 2020年9月7日,北京,伊莎白家。伊莎白与璧山档案馆签署无偿捐赠协议

 

很多人可能以为这位国宝级的外国老专家、新中国英语教学的拓荒者、“环球英才功勋人物”、中国政府“友谊奖”获得者、中华人民共和国“友谊勋章”获得者……诸多荣耀加持、光环萦绕的人,住的地方就算不奢华,至少也是不错的,但这想法完全错了。

伊莎白的生活极为简朴,家中陈设破旧简单到你无法想象,甚至可以用寒伧来形容。

从对联残存,锈迹斑斑的大门进去,扑入眼帘的是陈旧破损的家具,而伴随而来的却是浓郁的书香气。除卧室外,几乎所有房间都成了书房,连客厅也不例外。书架上密密麻麻摆放着各种书籍。狭长的客厅兼餐厅,除了一张老式廉价的四方桌、几把椅子外,一台座机电话无处可放,用一张独凳临时搁着。用一般人眼光来看,房间里最值钱的莫过于一台液晶电视。罗杨却告诉我说,一年前他们来时,电视还是老式坨坨电视,大约是年头太久,坏掉后实在无法维修,只能换新。房间最引人瞩目的是画像和对联。餐桌后面的墙上是1949年伊莎白入北平时买的毛泽东年轻时的黑白画,这幅画陪着她,直到搬进这里,夫妻俩郑重地挂于家中客厅,一挂就是七十多年,再也没有取下来!旁边的对联——“四海翻腾云水怒,五洲震荡风雷激”已经泛黄,但字体依旧遒劲有力。侧面的墙上是周恩来的黑白画,“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对联无声地诠释着伊莎白的精神追求。靠窗的墙上,是丈夫大卫的画像。大卫一直微笑着,用亲切的目光静静地看着这个家,看着心爱的妻子。


2020年9月,北京外国语大学。作者采访伊莎白及其家人


伊莎白的卧室,是一个小小的房间,靠墙分别摆放着两张几乎罕见的一米的老式木板床,被单洗得褪色发白,薄如蝉翼,一看就是用过很多年。房间里仅有一个立柜、两张椅子、一把老式电扇……所有家具皆是老家具,就算是对很多普通的中国家庭来说,即便不被淘汰,至少也算得上古董。

这个家,无一不宣示着这套房子的历史、主人的精神世界。一个人的文化、追求和信仰在每一个不经意的细节里散发出来,在房间里弥漫。

担心母亲年事已高身体受累,儿子柯马凯事先与大家商议好捐赠仪式所有细节,然后请母亲出来。

“娘家人”的到来,让伊莎白开心得如同孩子。整顿衣服,梳理头发,很快,在儿子的搀扶下,容光焕发地出现在大家面前。

柯马凯逐一介绍,伊莎白微笑着,与大家一一握手问候。她望着说话的儿子,听着他的安排,满是皱纹的脸上,深蓝色的眼睛明亮清澈如少女,仿佛不曾经历红尘俗事。那状态,全然看不出是百岁老人。

捐赠仪式简单而正式。

伊莎白和柯马凯坐在中间沙发上,我和潘家恩分坐两边。柯马凯抱着电脑,先播放了一小段我在大兴采访她的学生曹洪英的视频,看到视频里的学生和老朋友,伊莎白非常开心。

捐赠仪式上,老人表情庄重,接过笔,在证书上认真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当年,她在璧山做乡建工作时曾留下的十箱日记、书信等资料,此前,伊莎白立有遗嘱,身后将自己的手稿、照片、书信等资料等全部捐赠给她的母校——加拿大多伦多大学,但是,感动于璧山的深情厚谊,伊莎白改变了主意。

“我觉得将当年在兴隆场开展社会调查的十箱笔记手稿以及这些家书原件捐赠给璧山,更有价值和意义。”老人动情地说。

捐赠仪式结束,我们悄然离开,好让老人休息。

关门声很轻,回到卧室的老人却听见了。她执意走出卧室,非要亲自送别“亲人”不可。

就这样,光线暗淡的楼道,儿子搀扶着满头白发的母亲,一步一步数着数下楼……目睹这一幕,同行者个个都感动得说不出话来。

那是愉快而美好的一天,我真正目睹一位百岁老人的模样,了解了她的生活,感受她的思想和情怀。我惊叹跌宕起伏的时光投影在她身上呈现出的海洋般的宁静与宽阔;惊叹岁月反复洗涤后她的眼眸依旧如少女般清澈明亮;更惊叹无数琐细与平凡铸就的生命,如同高山般巍峨与峻峭。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是很难将她与中华人民共和国“友谊勋章”获得者、中国十大功勋外教”之一、“环球英才功勋人物”等称号联系起来的。

在北外院子里,风无声地吹过那位满头银丝的外国老人,时间的流水带走了青春与激情,留下了苍老与沉静。

对她而言,老去的时间,仿佛,一切皆与她无关。

站在她面前,我的脑子突然蹦出一句智利诗人聂鲁达的诗:“当华美的叶片落尽,生命的脉络才历历可见。”

这难得的机会让我走进伊莎白的人生,走进她的家人。接下来在北京差不多一周时间,柯马凯先生为我们细心地联系了陈琳王家湘夫妇、郑荣成靳云秀夫妇和张秐教授等有关采访对象,亲自开车送我们到采访者家中一起聊天,还逐字逐句帮我修改采访信息……这一周的收获很大,让我真切地感受到了一个朴素、亲切又闪闪发光的外国老人。

2020年9月,北京西苑饭店。璧山电视台记者采访潘家恩教授

  2020年9月,北京。采访北外陈琳教授

 2020年9月,北京。采访北外教授郑荣成、靳云秀夫妇

 

因为柯马凯先生比较忙,联系不多,但我一直与伊莎白的保姆王素珍,以及伊莎白的好朋友也是她的同事兼学生靳云秀老师、陈琳老师夫人王家湘等保持微信电话联系。

2022020年9月,北京。采访北外张秐教授

 

2021年4月,长篇纪实文学《信仰照亮生命——伊莎白•柯鲁克在璧山》13万字初稿完成,4月29日,第一次改稿会在璧山举行。会上改稿专家李显福、黄兴邦、傅应明、欧文礼、泥文等诸多老师针对结构、语言、人物形象、主题等方面提了很多宝贵的意见。

 2021年4月29日,第一次改稿会在璧山举行

 

接下来的几个月,我综合了专家们的改稿意见,做了很大程度的补充修改调整。首先在结构,完全打破了第一次的线性结构,着重抒写了伊莎白与璧山有关的内容。上部还原伊莎白1940-1941年在兴隆场参加乡村建设实验时的真实状况,下部重点叙写了她上世纪八十年代至二十一世纪,六次重回大兴镇及写作《兴隆场》的情况,把她的人生经历揉细在兴隆场的生活与工作中。针对“内容单薄,重点欠突出,缺乏细节,文学描写不够等问题,继续补充采访、重新阅读、搜集、查找资料等,尽力做了目标明确的修改,补充了很多细节,字数增加到20万字,力争还原兴隆场历史,凸显伊莎白的人物个性等。

7月二稿完成后,再次拿给李显福、欧文礼等老师审读修改,他们又给我提了很多宝贵意见,在此基础上,我又做了几次大的修改和补充,直到现在的21万字。

这个写作过程,我走进伊莎白的生命,阅读她的百年人生,我被这位出生在中国,生长在中国(除了大学和研究生、博士在加拿大度过,其他的时光都在中国度过),奉献在中国的共产党员身上那种无私奉献的大爱精神深深感动。她将自己最重要和最美丽的时光无私奉献给了中国,把对中国人民的情谊写在了中国的大地上。作为一名人类学家,伊莎白深入农村,记录了二十世纪中国社会变迁的细微图景;作为一名英语教师,她和她的丈夫大卫·柯鲁克参与创建北外,是新中国英语教学园地的拓荒人,北京外国语大学资历最老的英语教授,为中国人民的解放事业和新中国的建设事业付出了一生。对伊莎白来说,中国早就融入她的血液,她真诚而炽热地爱着这块土地,爱着这块土地上的人民。这对异国伉俪,见证了中国从战争到和平的百年风云巨变。

当然,一部大部头的完成绝非易事,个人艰辛不足道,我更感谢的是从选材到立项,从写作计划到采访计划,从写作提纲到每个阶段的推进,直到今天的改稿,每一个环节、每一个细节无比凝聚着各位领导和老师亲友的支持和帮助,所以,我的内心一直充满着深深的感动与感恩。

所以,我要感谢重庆作协、璧山宣传部、璧山区文联、璧山区作协,感谢为促成这件事默默付出的所有单位和个人,让我邂逅美德,邂逅信仰,邂逅伟大,邂逅一段惊艳的时光,一段值得我们一代人甚至更多人铭记的历史,邂逅并感恩一段与伊莎白奶奶与中国有关的故事和历史。每当想到伊莎白的百年人生,无论是生命的长度,还是生命的高度,犹如一部传奇,令人高山仰止。

历时两年时间,我一边采访一边创作——深入挖掘并讲述伊莎白的精彩人生以及她与璧山的故事,通过八十年的时间变迁,看到新旧两个中国的鲜明对比,看到一个国际友人对红色中国的深情厚谊以及她身上的奉献精神,看到这个国家和璧山这座小城的巨大变迁和飞速发展在她身上的生动投影。

这次写作,对我来说,是一次挑战,也是一次历练。写作过程中,心有忐忑,再加上工作忙碌,时间紧张, 压力大,眼睛疼痛,身体不爽,所写内容一直萦绕在心,导致经常失眠……但是我一直相信,困难总是一个个克服的,好的题材,会滋养一个作家的心灵,提升一个作家的思想境界;我也相信,在一遍一遍的修改和打磨中,作品一定会越来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