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去冬来万物休,唯有柿树挂灯笼”。春天开绿花的柿子到霜降雪落,等陪伴了它三个季节的柿子叶,像飘零的蝴蝶,飘飘洒洒。
它们就挂在高高的、喜鹊或松鼠类能去的枝头。青绿、生涩、坚硬,在朔风中变得柔软、晶莹、澄黄。
柿子成熟的路无声而漫长,大半生光阴都在季节的幕后候场。当冬天收纳序曲与高潮,才在高岗、转角,最后亮相退场。
冬天的太阳,免不了云雾的裹藏。当太阳轰然跳出来的时候,也许是画眉、也许是喜鹊,便成群地在杮子倒挂的枝间翩然、歌唱。为等候三个季节的良辰、美餐翩然、歌唱!
劳作的农人,成长的孩子,少女少男,频频把蓝天白云中的柿子仰望。还好,把头顶这一抹暖色仰望。
高高枝头的柿子,是乡亲们敬奉给天空和冬季的,还有飞鸟、小兽们。
当新苗还没有蓬勃,当田野更加消瘦,柿子渐黄、渐红,格外鲜艳、吉庆
柿子算什么样的水果呢?斯文中有桃李、富贵里见柚桔。高山村的人们更爱种杮子,屋角、路边、田头,似乎并没有深的含义。
有时候也想,杮子就是山里的生活,甜蜜的时光总在山高水长之后,需要一年四季守候。
经霜的柿子是成熟的柿子。冰凉、软糯,高冷的姿态。云中的柿子,炊烟中的柿子,雪盖着的柿子,不断地改变着容颜。
在落寞的冬天里,每一个梦都是睁开眼,看见太阳、怀抱柔风。我们围着柴火和吊锅,吃着冰凉的柿子,入口的甜蜜之后是入心的寒颤,面前烤糊,背后冻木。
杮子叶是柿子去涩的解药,心灵最终让眼睛柔和。大概在九月前,把长竹竿细的那头,劈成两片,横着嵌进一根短的木棒,伸进枝头,掐准干脆一扭,便摘下一个,或者两个、三个。洗净,放土陶大口坛子,加高粱叶杆和水浸泡,再加几片柿子叶覆盖,密封一段时间。又脆又甜的泡杮子产生了。
很多年以后,偶尔发问,为什么要用柿子叶去涩,而不是别的呢?所以不必急,不必恼,不要放弃。生命中的涩味,大部分要由自己排解,终究会甜的。叶子是过程,杮子是结果,对吗?
柿子渐黄。满树青绿间率先黄了的,大多是蜜蜂的催熟,但凡被它们看中,蜇了一下,带着伤的柿子便是变得柔软甜美,便是要早一步落下。如果在低的枝头,我们顺手摘了它,从伤口处吮吸,在秋日里品尝柿子的甘醇。
柿子从青转黄,柿叶由绿转红,一片片落英缤纷。仰望蓝天的时候,会忽然惊讶这种赏心悦目的色调。
姐姐们取了些透着金黄的柿子,削皮,在竹筛上铺干稻草晒。太阳还给柿子新的皮肤,生出些白霜一样的茸毛。闭上眼,都想得出那样的甜,那样的柔滑。轻轻地戳破一小处皮,吸进灵魂深处的是汁,剩下几瓣柿的舌头,脆生生的,牙齿和舌头都在欢快地颤抖。
“半夜吃柿子,捡耙的捏”。柿子在我们乡土歇后语是这样亦谐亦庄。而在北方,四季守候的杮子代表事事如意,长长久久。北方的杮子从来就是有文化有内涵的树和果。而我们的山乡,木讷,需要教化。默默陪伴我们走过四季的杮子啊,刻在乡村灵魂的幸福憧憬,虽然没有光芒万丈,心中终有无限温暖。
我父亲曾种过一株杮子。我们小时候,地里除了种红苕洋芋苞谷三大主粮外,是限制种水果的。应该是一家老小肚皮基本填饱之后,土地承包到户后吧,爸爸从山上挖了根野杮子苗作砧木,在冬天里从外地带了腰带杮的叶芽回来。自学成才嫁接成活,我们那一块难得的多了根柿子树。
杮子,让人等待很久,迟迟渐入佳境。它没病没灾、连年满树结果。无论平坝高山,为春节送去不改的爱慕,为春天发出最晚的请柬。
曾经单调的村子春来桃花儿红李花儿白、夏日柑橘花儿香,腊月枇杷负雪扬花,南方的香蕉荔枝把四季的果篮盛装,晚成的柿子,并不多见了。
路过一些正在空去的村子。柿子就挂在楼房的窗前,窗却紧闭着,大门紧锁,院坝里长了草,开了野花。所以,在秋天,我们会去看柿子树。蓝天下的杮子树。喜雀、画眉飞来飞去的柿子树。
帮留下来的老人摘杮子,带些杮子下山,用线一个个串着,挂在窗外,添一幅红色杮子做的窗帘。某一个黄昏日落,取一个,靠近嘴边、心间。
冬至将到。他们说,杮子树、老土屋、炊烟袅袅,已经让城镇的人向往。这个初冬,我没有去山野,红灯笼般的柿子挂满树,不见当年的撑杆少年。
我在阳光下,打了个盹。眯着眼,沉思,高高枝头冬天最后的一枚杮子,从春天走来;树下摘杮子削杮子的老父老母,从青葱走来。闷声说话的石磨,语速急切的风车,皓月映照的水井,每一次回乡,就会少一个,两个。老父老母,把不辍翻耕的土地,交付给叽叽喳喳的青年们。
祈福我们的田野啊,菜篮果盘,永远留存妈妈的味道。田园家园,永远事事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