蜘蛛人
两只蜘蛛
在百米高楼外墙爬着
借助一根细绳
他俩成为一支笔头
在空空的立面
替谁书写什么
又像一撇、一捺
蜘蛛人要写什么
已不重要
蜘蛛人成为笔画
成为
一个字的偏旁
吊绳的另一端
似乎有人操控着汉字的走向
这个傍晚,有风吹来
吊绳颤了一下
人间略有不安
空白的云
看天,那么多的云
那么多人世的空白
最终都在一起了
那么多的空白在一起
就不是空白了
那么多的空白彼此填空
就没有空闲时间了
当我们一不留神
笔下刚刚留白的空
也被云叫去了
当我们转身
刚刚空出来的白
又被神拿走了
白 掌
凭白一掌,羞答答
喜温暖湿润、半阴,忌强光直射
温度可以给,和我脾性一样
害怕过于热烈的东西罩住自己
养过红掌、仙人掌,最终
也没成为花卉掌门
也没给自己赢得一点掌声
从一盆绿片中伸出来
凌空就是一掌
不明白哪些耳光刮了个正着
哪些,只是虚晃一掌
被掌掴者不知去向
掌一直停留在高处,似在诉说:
白掌
白掌
密不透风
公园里什么都不差
只差更多的石头,生而浪费
你来,带上一块
也只是石国波澜不惊的小不点
这些占山为王的石头
没人挪窝,没人病故,没人升迁
它们有亘古不变的座次
你得押一生的赌注,得有
铁石一般的心肠去等待
去看惯一些事
去淡泊一些事
你停留,只是一个过客,欲言
石头的事实心实意
你离去,躬身,把火种留下
暂得石头成全,足矣,去享受一段
密不透风的生活
阴影世界
画眉、喜鹊、山楂
在林中各自练习蹦跳
它们分别叼走了时间的一部分
我从空间锲进去
呼唤“画眉”“喜鹊”“山楂”
它们似乎并不知道这些名字
是我们,颇费心思赐给它们的
它们各自在林中喳闹着
分别掰走了语言的一部分偏旁
阳光照下来,林子里瞬间
有了多个立面
鸟、树木、虫子、我、时间、语言……
借助光,天下大同,快乐各享一隅
而另一面
是阴影世界尚难调和的部分
许身鹿
成为鹿的一部分
树,才有了奔跑的理由
它旁逸、斜出,免遭人修理
小心思暴露在枝头
树与鹿,可以成为
彼此掩盖的假象
比如手和石头
一个温热,一个冰冷
到底谁投降谁谁收编了谁
谁也说不清
鹿身长出来的树
被人称为角,仰视的角
角落的角,棱角、死角、牛角尖……
因为这些享受特殊津贴符号的加入
角变得多姿多彩
也因此扑朔迷离
不习惯冒头的树,躲在鹿身体里
像一个女孩
没人可以猜度她的年龄
树许身鹿在世间走动
尔等俗人且没这么幸运
大 戏
三叶草来了,拽着幸运
天竺葵也来了,在一片刚翻整的泥土上
赶走了谢幕的绣球花
雏菊和水葱……
一波出场,总有一波离去
公园里,除了这些招惹眼球的主角
更多的飞蚊、流萤和
躲在隐秘世界工作的蛐蛐
是这幕戏不可或缺的配角
不停伴奏,殊不知
人间大戏早已抽身
我的到来是一个插叙
悲喜或不逢时,只是大戏已落幕
一些人误在其中,一些人还在路上
什 么
饭后去散步,总想卸下点什么
其实就是拿皮鞋当皮鞭
把那条路,和沿途开得无畏的花草
顺便又教训一遍
路以为趴着,一动不动
一生便可以没事
它不明白,人生是什么
樱花开了么,杜鹃是红还是白
擦肩而过的人
是否和那颗夕阳一样怀揣心事
光影下,被拉长的皮鞋像一个证人
紧紧贴在身后
瞬间又像一块橡皮
似乎要抹去点什么
甲 骨
我读诗
小乌龟在诗刊上爬来爬去
一片甲骨在文字中复活
我读不出其中的意思
一片甲骨,是一首新诗的一部分
它比其他文字略微高出一点点
我想,这或是甲骨
略微高出生活一点点
这或是神意
略微高出诗歌一点点
甲骨在汉字中游走
它挑剔这些汉字
它有肉眼分辨不出的平仄
落 日
黑暗将至,还好
总有一条闲着的路带我们下山
落日像一支没充满电的手电筒
有意照亮,却力不从心
山野静极,漫山的马儿竿不用照着
轻风不用照着
野菜不用照着
它们都会按时出来上班
而我们一路颠簸,企图
用相机诱惑这些天使的美颜
竟没有一物在镜头前接受摆拍
当山楂鸟长长的尾扫过
仿佛写下“一无所有”的“一”
又仿佛,一把黑板刷子
瞬间抹掉我们徒劳一天的败笔
(原载《中国作家》2022年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