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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塑、诗性、精神性书写及其他——冉冉《催眠师甄妮》创作谈

作者:冉冉

来  源:重庆作家网      作  者:本站    日  期:2023年5月26日      


失眠不是病,睡不着真要命。这是十年前,一位失眠抑郁症患者向我倾诉时的开场白——这个仿自某牙医广告的金句,让我俩都笑了起来。当时我去社区,为一件提案的写作做调研,她拨开自己头顶卷发,露出两个分币样的斑秃:我吃过的安眠药,加起来大约可以毒死一头大象了。还有她的家眷亲友圈,也有不少的同病相怜者。随着调研了解的深入,我发现这个群体数量不容小觑:根据官方公开数据,中国失眠及抑郁患者接近一亿——失眠已成时下的流行病。而且抑郁往往与失眠伴生,成为不少失眠患者的并发症。上述现象连带引发了无数个人家庭人际关系的复杂问题。正是相关调研,促使我对这个庞大人群保持了长期关注。

调研进行了大半年时间,访谈对象涉及不同职业不同年龄段,其中也包括从事心理情绪疏导的心理咨询师催眠师。面对活生生的个体生命及其沉重的身心负载——焦虑压抑恐惧无望,我作为调研者心情也难以平静。访谈范围的扩展迫使我去阅读相关专业书籍,去琢磨思考患者的生理心理病理和工作生活环境存在的问题。

调研过程中,一些看似正常的人也进入了我的视野。在他们身上,你同样可以感知到不安忧惧——这已经是一种较为普遍的精神状态。我意识到有太多人都有排解负面情绪、抚慰不安心灵的日常需求,顺应满足这种需求给予适宜的启迪引导,不正是心理咨询师催眠师应做的工作?催眠不是神迹不是魔术,它就是生命的坦诚相待,灵犀相通,是潜意识的全然敞开和悄然变易。从这个角度讲,催眠不止对部分患者有助益,而且对所有人都有意义。

初稿完成得比较顺畅。来自调研的大量鲜活的人事细节,对催眠技术经典的修习理解,以及对社会病理问题的探究,在使写作如鱼得水的同时又让我隐约感到不安。潜意识提醒这一稿并不是自己想要的,但当时的我其实也不清楚作品的最终样貌应该是什么样子。近四十余万字给出的残酷事实是:我对真正的催眠理解尚浅,尚未具足召唤人物命运及整个虚拟世界的心力、脑力与笔力。我意识到作品的主角并非半神半人,而是一个同样被失眠抑郁焦虑贪嗔折磨的患者。唯一的不同是不再作弃世之想以后,她便跌跌撞撞又义无反顾地走上了摆脱困厄,寻获生命意义的人生长路。

一个原本沉溺生死爱欲,自闭偏狭以自我为中心的人,何以能唤醒大爱,获得自救救人的信力?怎样才能让主人公脱离现实喧嚣混乱的裹挟,成为去追寻那束光的人?怎样才能令人信服地描述出她走上真与善之路的艰难历程?第一步似应是个人的精神觉醒。现实中的觉醒往往源于某种相遇,相遇的对象可以是某个人、某本书、某件事……甄妮的遇见是裴医生和新月婆婆(以及间接遇见的史怀哲、特蕾莎、晏阳初等人)。心灵的接纳即自我确认,前贤的思想观念、社会事功、精神修为,自然会潜移默化地影响塑造后来者。

回顾这些年的写作,其实是我和甄妮相互寻找确立成长的过程;我和她,是某种双向塑造共生相融的关系。假若没有写这个长篇,很多人生因缘可能都会不一样。透过那些备受折磨煎熬的人,她看到了自己灵魂的面影”——这的确是情不自禁的由衷之言。真实融入真诚共情,呈现某种应然的理想世界,从历史现实情感心理精神等多重维度让人物立体清晰可信可感,这就是我耗时反复打磨作品期望达成的效果。

重写修改过程中,中国作协给我提供了再次深入生活的机会——行走巴渝乡村半年多,不仅触发唤醒了太多个人记忆,获得了大量弥足珍贵的细节灵感,更加深了我对乡村建设历史传承的理解和感受。

自更广远的世界性历史纵深观察,三百年来,古老中国从前现代步履蹒跚地迈向现代,其间经历千回百折艰难竭蹶,一直延续到二十一世纪的今天。所有人,从底层百姓,显贵富商到政界巨擘,知识精英无不置身其中,成为聚合成时代大潮的水滴或涓涓细流。

上世纪九十年代以降,市场经济和城市化进程催生我国城乡社会巨变,我们都身历亲证了其间世相世风人情人性的变化。正因为这个时代大背景的存在,《催眠师甄妮》的文本才呈现出读者最终得见的样貌。

从叙事记人到明心见性,本书的写作是发现寻呼他者,同时也是寻获重塑自己的过程。有朋友追问甄妮、裴医生和新月婆婆有无原型,我只得据实以告,现实中并没有这样的人。如果非要勉强地说,甄妮是我理想的自己,裴医生像我的小学老师,新月婆婆身上有我母亲的影子——他们都是某种理想信念的投影。

知行合一,是我写作和生活的毕生理想。希望自己通过努力,如裴医生和新月婆婆一样谦抑感恩,利他乐观,具备同他们一样坚韧繁盛的心力,在信与行中建立起正大的价值观。尤其是如他们一样连接他人、环境和时代,去行出具体的、实实在在的爱。

德语文学大师罗伯特·穆齐尔在长篇小说《没有个性的人》中,将人的精神状态尤其是自我异化作为表现的重大母题,昭示了精神性小说存在的可能性。他认为人的心灵才是最基本和最高的现实,最值得小说家去探寻剖析。而汉语小说则少有关于人的存在的精神性书写,从明清世情小说到民国和当代小说都是如此。

对人物内心的逼近呈现,对人物存在及精神状态的多维关注,对小说文本的诗性追求,是我在构想写作过程中一直有意识尝试的。昆德拉称小说是关于存在的诗性的思考,并将诗性定义为一部小说所能接受的最高苛求。文学的诗性不是诗歌腔调,而是超越一切之上寻找美的意图,每个特殊字词的重要性,文字强烈的韵律,适用于每个细节的独创性要求,是写作者情感识见境界达成的一种整体的氛围气度力量尤其是的穿透力。写出一群人一个时代社会生活的心灵史生命史精神史,是我努力趋近的理想和愿景。


来源:人民日报客户端重庆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