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漫长江路上,巴阳峡非常有名,那是长江的咽喉。
船过巴阳峡,江面突然变得狭窄。千百年江水荡涤冲刷,形成千姿百态的江岸石,和船工撑竿在江岸石上点出的窝窝凼凼的“纤夫泪”石,构成了巴阳峡两岸特殊的景观,震撼着世人的眼睛。
一江春水向东流,江水的路不好走。
这片水域,有一块裸露出水面的大石头,浅灰色泽,横卧江中。石头缝隙中镶嵌着一个滑动的小石头,形如鸭蛋,如石狮子口中的石球,摇得动,取不出。这里取名“鸭蛋窝”,长江在此形成一大片洄水区域,鱼类聚集,自古就是长江最好的捕鱼江段。万州大周镇五土村和太龙镇太阳溪村两个渔村在长江两岸对望着,成就了两岸祖祖辈辈的渔民,大家每天轮流着在不同时段,驶向“鸭蛋窝”。
每年春节后开捕,两个渔村的老渔王分别带领大家祭过船头菩萨。大家喊着船工号子,划着渔船披红挂彩向着“鸭蛋窝”进发。
船工号子有多高亢,长江就有多高远,船工号子向着天空无尽地延伸。
长江给了五土和太阳溪两岸渔民天然的捕鱼水域,大家凭着打鱼的收入在江边建起渔民街。一条街在江南,一条街在江北,巴阳峡是他们共同守望的“街”。
2020年1月1日,长江流域全面禁渔,两个渔村189位渔民和123艘渔船退捕上岸,告别祖祖辈辈传承下来的打鱼生活。
俗语说,人不辞路,虎不辞山。大江禁捕,渔民不仅离开了鱼,更离开了水,祖祖辈辈的江上生活,今后根在何处?
太阳溪老渔王熊人金年纪大了,再也无法在江上行走,他们家被列为外迁投亲靠友安置。要老渔王离开祖祖辈辈守望的渔船,谁也不敢去做他的工作。熊人金主动找到镇上干部,说最好安排在有水的地方,听不见水声,他无法睡觉。
熊人金一家被安排到了上海崇明岛,这是镇上干部特意的安排,熊人金的亲戚很早就外迁移民崇明岛。
于是,熊人金每天都会去到海边,他从内心深处感谢政府给了他这么大一片水。他坚信从老家门口流过的长江最后注入的一定是这片大海。
唐家云,太阳溪社区5组人,小学毕业后就在长江“观音堂”码头打鱼,人聪明,加上父辈传下的渔猎技术,是公认的年轻渔王。他和妻子刘芳将渔船交到镇上的时候,夫妻俩一遍一遍地抚摸着渔船,一脸茫然。
鉴于唐家云对机器的熟悉,镇里领导推荐他去学习水电安装。学成后,朋友介绍他到成都工作,他常开玩笑说现在的工作还是有个“水”字,他这一辈子就离不开水。逢上休息的日子,唐家云总会到都江堰去看江看水,听到江水之声,心里格外踏实,他坚信都江堰的水会一路流到长江,流到巴阳峡。
五土村的陈大学从小跟着父亲陈洪权打鱼,退捕上岸后,他发现自己的村庄建起了滨江生态长廊,广场、观景平台、景观河堤、休闲步道,与烟波浩渺的长江水面、青翠挺拔的中山杉、土生土长的红橘林融为一体,成为游客向往之地。
在大周镇政府支持下,他在村里开起了农家乐,把自家的几艘船改造成船屋,让游客在船屋里吃鱼。当年他在船上练就煮鱼技术,炖得一锅好鱼,很多人到大周古镇,就是奔着大江岸上的船屋,奔着陈家的鱼去的。
陈洪权给儿子当采购员、服务员。水上“漂”了40年,突然离开长江,他浑身不自在,只好拼命地忙,让忙淡去对打鱼生活的怀念。没有客人的时候,他还是俯瞰长江,看江水悠悠,看百舸争流。晚上做梦,心还得回到渔船上,晃晃悠悠地生活。陈洪权说,江上的日子,晃悠摇摆是常态,上岸了,脚跟稳了却失了重心,反倒站得摇摇晃晃。但是我们欠着水的情,欠着水的债,江水也该“喘口气”啦!
陈大学父子每天忙完了总会到江边看江水。原来长江退水的季节,两岸“消落带”上是难看的“江疤”,如今消落带上种着大片中山杉,涨水时节是水下森林,退水时节是岸上山林。更让他们激动的是,才禁渔三年,如今江上的鱼群明显增多,在江面上游动。
三峡交旅集团特意从太阳溪渔民那里买来很多渔船,改造成船屋。船屋里,专门安排了退捕上岸的渔民工作。船舱内是干净的宾馆,甲板上是茶桌、咖啡桌,接待天南海北的客人。
曾经的渔民喊出几段川江船工号子——“脚蹬石头手扒沙,弓腰驼背把船拉。穿的衣服像刷把,吃的苞谷掺豆渣。”“喜洋洋闹洋洋,江城有个孙二娘,膝下无儿单有女,端端是个好姑娘,少爷公子他不爱,心中只有拉船郎……”
风平了,浪静了,水清了,长江船工号子少了昔日的悲壮和苍凉,少了昔日翻江倒海的生命激荡。这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欢乐和幸福,是一种心底的歌唱。
作者简介
文猛,本名文贤猛,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重庆市作家协会主席团委员、重庆市万州区作家协会主席。出版有散文集《山梁上的琴声》《远方》、报告文学集《三峡报告》、小说集《阴阳乡官》等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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