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食者》是2024年新晋诺贝尔文学奖亚洲首位女性作家韩江的代表作。由《素食者》《胎记》《树火》三个既独立又能贯通的短篇小说组成。小说采取三段式结构,分别以丈夫、姐夫、姐姐口吻进行叙事,而“我”则隐藏在他们身后。本文试图抛开男权社会、女性主义观点和写作时代背景,以当下时空,从婚姻家庭、社会秩序、自我叛离的视角,以期共情打开《素食者》个人认知通道。
《素食者》的主线是:在丈夫小郑眼中长相普通、性格平凡的完美妻子英惠,因为二月某个凌晨的一场梦开始拒绝吃肉。梦中的她在阴暗湿冷的环境里大口啃食吊在竹竿上满是鲜血的肉。好几次的梦境与清醒,面对异常血腥渗人的自己,英惠最后想丢掉人类身份,并幻想成为一棵树的故事。
两个人的“链接”
婚姻因何而结合?在婚姻中,你有真正了解过对方吗?如果不是因为爱情,或者说当感情褪去,我们又将如何经营这段婚姻?
“我之所以会跟这样的女人结婚,是因为她没有什么特别的魅力,同时也找不出什么特别的缺点。在她平凡的性格里,根本看不到令人眼前一亮、善于察言观色和成熟稳重的一面。正因为这样,我才觉得舒坦。”大学毕业即进入一家微不足道却珍视自己的丈夫小郑,为此获得了自尊心与优越感的极大满足,也习惯了每天早上英惠为他准备的有鱼、有肉、有饭的早餐。虽然“跟这样的女人生活一点意思也没有。”
妻子英惠皮肤泛黄,脸上布满角质,单眼皮,颧骨微凸,喜欢穿暗色系衣服,不善言谈,做着婚前为漫画书稿嵌入文字的副业以补贴家用。英惠有两个突出特点,不穿胸罩和喜欢看书。
姐姐仁惠经营着一家化妆品店。一次店里的邂逅,让仁惠对那个有良好教育背景和书香家世的男子产生了好感,她觉得跟这样的人在一起很有面子。
仁惠的丈夫“从一开始就知道,妻子身上某种说不清楚的东西偏离了自己的喜好。”但是长相、身材和善解人意符合配偶条件。
当第一次英惠面对冰箱,冷冷地说出,“我做了一个梦。”“梦?说什么呢?你看看这都几点了?”回房后,小郑说,虽然伸手就可以摸到妻子有温度的身体,但却不想碰她,甚至一句话也不想跟她讲。丈夫一次也没有问过妻子梦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不在意。
自从有了儿子,仁惠与丈夫似乎越来越没话说了。本来仁惠就对丈夫从事的艺术不怎么感兴趣。无数次,在凌晨时面对丈夫的索取,仁惠推开丈夫,但丈夫却说“你就忍一下。”仁惠觉得只要熬过便能换回几日的宁静。小说巧妙地将夫妻关系置于社会中央,将生命链接放在最小家庭单位来呈现。婚姻的魔力来自相爱拥抱的能力。无数家庭关系的危机又来自爱的能力褪化,且以自我为中心的满足。比如满足一方的衣食住行,满足一方的地位面子,满足一方的情绪供给,满足他人眼中正常婚姻关系的世俗约定。
那夫妻之间的链接到底又是什么呢?
一块“肉”与一棵“树”
英惠的童年,她父亲每天都要打她的小腿肚子,她都选择默默的承受这些。家庭聚会时,父亲一巴掌打下去,并往英惠嘴里使劲塞肉,说“这世间就没有不吃肉的人。”母亲也哭哭啼啼地说,“你现在不吃肉,这世界上的人们就会吃掉你。”在婚姻家庭里,丈夫吃到了烤肉里一小块刀刃碴子便大发雷霆,却无视英惠手指切肉流下的血。
英惠在面对自我时,梦里的自己似乎正在用刀伤害旁人,并出现禽兽一样的眼睛,“我变得如此锋利,难道是为了刺穿什么吗?”面对这三重压力,英惠回答了“如何做自己”的问题。她想到了逃离——摆脱道德意义、社会秩序而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寻找自我认同感。
无疑,这块“肉”就隐喻社会对人的控制,与人对秩序和规范的服从。面对这一切,英惠在寻找自我出口,并逐渐消解个人喜怒,获得自以为是的真正的主体认同。但英惠表现出来的不是反抗,而是拒绝。且这种拒绝与自我否定呈现由内而外的发展进程。主宰身体,拿水果刀割脉自残;主动放弃人类生命力的蓬勃,绝食;决定异化,向另一个外在世界寻求蜕变。然而,终究她所谓的自己的身体也不能随心所欲的自我伤害,这或许就是来自生命本身的宿命。
但说到底,英惠始终都是沉默的,以属于自己的方式释放心灵的桎梏。而英惠的拒绝虽强烈,却也是柔弱的,隔着壁垒,想自由地变成一棵树,根本做不到。
彼此的“替身”
《树火》是以姐姐仁惠的视角进行叙述的。
在别人眼中,姐姐仁惠坚韧、本分、任劳任怨。正如姐夫对仁惠的表白“你的善良、稳重、沉着和面对生活的态度,都让我感动。”因此,“身为女儿、姐姐、妻子、母亲和经营店铺的生意人,甚至作为在地铁里与陌生人擦肩而过的我,她都会竭尽所能地努力扮演好自己的角色。”
有一天,当仁惠的身体撑不住外在角色时,“她总是冒出想用筷子戳自己眼睛的冲动,或是把茶壶的开水浇自己头顶”的念头。
面对妹妹英惠对人类社会的拒绝,选择进入另一个自然独立且不交叉不纠结不缠绕的生态系统做一棵树时,姐姐选择的却是对人类社会的妥协。妥协婚姻的疲惫,妥协十九岁就背井离乡讨生活的青春,妥协对儿子身为母亲的责任,妥协原生家庭父亲的打骂,妥协在社交中开朗活泼的迎合,妥协善于伪装的自己。仁惠也曾经会有想法,在一个清晨爬上后山,却又在冥冥之中退缩了回来。“事实上,她在心底憎恨着妹妹,憎恨她放纵自己的精神跨越疆界,她无法原谅妹妹的不负责任。”仁惠在英惠空洞的瞳孔中仿佛看到了自己。
仁惠终究在这种妥协中也找到了自我生存方式。对人性自我生长而言,这种妥协是枷锁、宿命,是伪装、无奈,是底线、束缚,或是这个社会实用主义的路径与方法?其实,姐姐仁惠没法丢掉的还是与传统的切割。
英惠与仁惠像是一棵树上的两条枝丫,我是你的替身,你是我的替身。在精神病院里,英惠曾喃喃地说过,“姐,世上所有的树都跟手足一样”。英惠幻想变成植物世界的一棵树,但树也需要根系土壤的供给,而姐姐仁惠难道不是供给养分的土壤吗?
小说的结尾,英惠送往急救医院。姐姐仁惠抓住了她的肩膀,对她说了最后一句话,“说不定这是一场梦。”
英惠从最先做了一个梦,到后来不吃肉,被送进精神病院,最后不再进食,开始倒立想象自己是一棵树。英惠是一开始就想成为一棵树吗?不,她一直希望的是理解与认同。至少英惠一定想过,在当下人与人建构的世界里,如何生活才能自洽且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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