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今204万年前的“巫山人”,曾经在荒凉的长江三峡做过一个关于人类生存的梦。这梦,把华夏史前文化向前推移了上100万年,“巫山人”也因发现于巫山县大庙区龙坪村龙骨坡而命名。正是“巫山人”提示考古学者,在奉节县草堂发现了一处古人类化石。古人类右侧肱骨骨干化石,被鉴定属于晚更新世;在同一层位中,还发现了旧石器时代的器物和动物化石。
三峡以有序的宣言,成为“人猿相揖别”处。人类进化的过程漫长,也许像一块化石挨着另一块化石,相互激励着,更像兄弟一样并肩坐在一起,让皮肉和骨骼,被生活磨砺得异常坚硬。它们是内心贮备了足够多盐的悲伤的汉子,只是绝不以眼泪的方式表达心结。
三峡进化的本质,是打造朝霞和涛声的磅礴。他们穿越林莽和蔓藤草,赠送了我们旧石器时代的文化遗存:公元7000年到8000年前的鱼腹浦遗址。出土的石器,组合了西周中期以前的一个文化圈。华夏东部和西部文化的面貌大致相同。到西周中期以后,各有怀想了。东部基本上是楚文化分布区,西部仍为原生的巴文化分布区。瞿塘峡既是巴、楚文化之间的分界,是其交流的“走廊”。
鱼腹浦遗址在浅吟低唱中,不经意成了为唐、宋、元、明、清的文化集成地。战国至汉的铜兵器余温犹存;钱币遗物随处可见;花瓷瓶快乐地拖着残缺的肢体在舞蹈;那是战争、生活和爱情。
白帝城遗址有宋、元、明、清的13个文化层。宋代砖路、石坝墙,明代排水沟等,勾勒了都市的规模和景象。宋城作为南宋西线抗元体系的一部分,亦是其最后一道屏障,而牢不可破。战争,是实现政治、经济或占领土地的目的。刀光剑影,惊动的猿声和草鱼,让陌生的纤夫询问:明天,太阳是否照常升起!
三峡属山地地貌,山峦起伏,沟壑纵横。长江自西向东切开七矅山,形成举世闻名的瞿塘峡,然后一路呼啸,“放舟下巫峡,心在十二峰”。12峰以北岸望霞峰(即神女峰),纤丽奇倩,因为每天第一个迎来朝霞和最后送走晚霞,故名。又因为峰顶兀立,宛如少女,亭亭玉立,被人们视为神女化身。文人墨客更有情感的寄托。
唐朝刘禹锡《巫山神女庙》诗道,“巫山十二郁苍苍,片石亭亭号女郎;晓雾乍开疑卷幔,山花欲谢似残妆”。在古代神话中,相传神女乃西王母的女儿,名瑶姬,曾助禹治水,博得后人尊祀。《巫山县志》,“赤帝女瑶姬,未行而卒,葬于巫山之阳为神女”。神女峰对岸的飞凤峰下,有授书台,传即神女授书夏禹处。
在三峡历史的天幕上,烽火狼烟千年飘荡,烽烟中凸现出刘备“白帝托孤”的悲剧。蜀吴夷陵之战对于刘备来说,乃是一次几乎全军覆灭的大败仗,也是蜀汉政权走向衰落和覆亡的大转折。而世人把注意力放在“托孤”事件上,思考君臣关系、父子关系、王朝的兴亡,将军事文化逆转为纯粹的精神文化了。那可是伦理、道德、人性、感情,让三峡灵魂在飞升时下视的闪耀。郦道元、屈原、宋玉有知,也许会伸出大拇指,在理。
英国著名历史学家汤因比关于人类文明社会产生的基本观点和论据,进行过归纳和阐述。他“抛弃了用提供舒适的生活条件的环境作为阐释人类文明发祥的关键的观点”,提出了“挑战与反应”,“逆境的优点”等命题。汤因比认为“人类创造文明的可能性不在于其超然的生物天资和地理环境,而在于他对极端困难处境挑战的反应”。
三峡在世界的江河流域上,留下最为丰富的人文宝藏。杜甫诗云:“词源倒流三峡水,笔阵独扫千人军。”凡是在华夏文学史上占据一席之地的诗人,无不留下歌吟夔州和三峡的诗篇,如杨炯、陈子昂、李白、杜甫、白居易、刘禹锡、孟郊、李贺、苏轼、黄庭坚、范成大、陆游等等。杜甫在夔州两年,写诗466首,占现存杜诗的三分之一。他出色地描绘了峡江风光,完美地表达了对三峡典型性的审美体验,诗中鲜明地体现了人道主义精神和人文关怀。
汤因比对埃及文明、索马里文明、印度文明的产生作了分析,认为“取得这些文明成就的条件是困难的,而不是容易的”,他指出“商代文化起源于黄河流域…… 这种挑战不是温和的,而是严峻的。玛雅文明是在迎接赤道森林的挑战中崛起的;安迪斯文明则是在迎接断裂高原带的挑战中诞生的;迈诺斯文明是在响应大海的挑战中诞生的。”
“不仅如此,大量事例证明,站在最前沿迎着经常性的攻击的人民,要比躲在掩蔽体下的邻邦更容易取得辉煌的发展。”由此可见,三峡自然环境的崎岖与险阻,造成了人类生存条件的严峻和艰难,这种挑战,磨砺人的生存能力,有人和自然的尖锐对立与和谐统一构成的进取精神。在三峡人眼里,汤因比及更多的历史学家、社会学家、政治家,分明到过三峡。
不是吗?明末张献忠杀进三峡,屠杀四川,加之清军镇压及三藩之乱,使得四川人口不足50万。由此引发朱元璋推行《移民实蜀》之后,又一次“湖广填四川”大事件。清末四川外省移民占比超80%。耕地面积恢复至明3倍。湖广方言与巴蜀语言交融形成西南官话,饮食中辣椒使用,建筑中吊脚楼元素均由移民引入。
三峡人也在不断拓展语言艺术和各种可能性。一部部县志,在大量的民俗事像中,体现了诸如衣食住行、岁时礼俗、神话信仰、民间文学、地方风物等。物态的社会化和意识形态化,让双手摊开了辉煌。 “高高山上一棵槐,手把槐树望郎来;娘问女儿望什么,我看槐花几时开。”跨越岁月的民歌,以纯朴的青春活力,像一片用腮呼吸的彩霞,让密集的苦难和微弱的欢愉,在深藏的天际释放出来。《川江号子》,迎来一座座移民新城的建设。
孙中山的《治国方略》关照了三峡。“高峡出平湖”,毛泽东让邓小平的实践,成全了三峡大坝。重庆直辖,“八音克谐,无相夺伦,神人以和”,在梦幻的波涛和良知的惊厥中,三峡愉悦的“美”和“爱”让人上升香气,增添了自豪、自信与自慰。美国作家德莱塞说得好,“如果你有才干,那么你获得显露一下的机会只是时间问题”。
“三峡国际旅游节”,迎来了五湖四海的游客。“三峡传何处?双崖壮此门。”长江两岸壮阔的峭壁,被游客反复吟颂,石刻的长廊灿烂了峡江的骄傲!漫山的红叶,像热情的火焰,更像丝绸一样铺过峡谷,传递着雄伟壮阔的欢迎词,让人感动而且深刻。巴东城,在上演《移民金大花》;爆竹为新的居民村点燃,映红一张张欣慰的笑脸。
汇纳百川,积蓄伟力,冲破重崖,奔向大海。三峡的图腾有龙的祈祷,狂风不在,乌云不在。人间风调雨顺。三峡能让世人读出岁月背后的人文层面、三维表象的深度意境,读出长江地域的无穷奥义、所指、暗示、魅力,在审视、提携、较劲中,进而完成文本意义上的诠释,高山流水润知音。三峡风流,有着人类文明的崛起,在浩瀚和苍茫中,让诗是心灵深处的声音。
——原载《海燕》杂志2006年第11期
(刘江生,资深媒体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重庆市书法家协会会员,重庆市影视文学学会常务副会长、重庆印社顾问、重庆市散文学会原副会长,有《江山生灵》《在山那边》《21世纪,我们是成功者》《盐汁与火焰》等9本著作出版,有4本著作分别荣获“重庆市首届散文奖”“重庆市首届报告文学奖”“第二届‘中国时代新闻人物’优秀报告文学奖特等奖”“第四届中国报告文学大赛奖特等奖”;2005年9月,被中国文学艺术基金会、中华爱国工程联合会授予“中国时代新闻人物大型活动十佳作家”称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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