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遍全国所有的邮政所,都是一样的绿色,那是和山里庄稼一样的绿色,也是大家关注的庄稼地。
后山邮政所是我老家万州后山镇唯一的邮政所,它最早的名字叫邮电所。一幢独一无二的绿色小楼,矗立在后山场的中央,一幢三层小楼用“矗立”一词有点夸张,但在很长的时光格上,它就是后山场上最高的楼房,它所在的位置也是乡场上最高的地方。
它的左边是理发店,在电吹风机还没有出现的时光,那里用烧热的铁钳烫头发卷头发;右边是供销社,门口是红油漆标语:“发展经济,保障供给”;对面是铁匠铺和饭馆。
这里是乡场的中心,乡亲们赶场时,都会到邮电所看看有没有亲人的来信。
邮电所大门旁边,总有一块绿色的木板,上面挂满了一张张贴着名字的小字条,赶场的人在木板上找到自家的名字,走进绿色的大门,从邮递员手中取回远方的信件或汇款单。那是乡村看得最远的窗口,是一幢会说话的绿楼。
三哥参军之前,我家无人关注邮电所,家里在远方没有亲人。三哥参军去了西藏,全家人开始认真看邮电所门前的木板,等待高原的消息。
家里有人去赶场的日子,父母总会叫我们去邮电所看看那块绿木板。事实上,赶场的日子不去取信,邮递员也会送到村里来的,但看着总比等着踏实!
老家的邮递员叫黄晓明,背着一挂很大的绿色邮包,骑着一辆绿色的自行车。在乡村很长的岁月,黄晓明的自行车是派不上用场的,山里没有通往各个村庄的公路。乡亲们有什么口信有什么物件要带给亲戚,就往黄晓明邮包里装,临末总忘不了抱歉一句“这次我又没有贴邮票”。
黄晓明是大家最信赖的邮差。自行车能够去的地方是邮路,自行车不能去的地方也是邮路。人能过去,信件就能过去。
邮电所除了取信件还可以打电话拍电报。家里订好三哥结婚的大喜日子,母亲叫我去给三哥拍电报喊他回家结婚。过了两个赶场的日子,没有等到三哥拍回的电报,家里人着急啦,让我住到场上亲戚家等三哥的电报,终于我等来了三个字“我返回”。
家里开始张罗三哥结婚的大事。可是,第二天就要结婚拜堂了,却没有见到大路上出现三哥的影子。酒席已经备好,客人陆续到来。爷爷只好让人捉了一只大红鸡公同三嫂拜堂成亲。这成为乡村很长时间的笑谈。
三哥终于回来了,大家问电报的事情,三哥说我不是在电报上说“我缓回”吗?
黄晓明提了酒专门到家里来,说邮电所拍电报的是刚来的,她译电报的时候粗心啦。
再后来,四哥和我都考上大学,父母每逢赶场的日子都会去邮电所,那里成了父母牵挂的庄稼地。
师范毕业我分回老家的丁阳初中教书,学校离乡场很远,在黎明河边的一方叫丁阳坝的坝上。订阅报刊,给报刊投稿,给远方的爱情写信,邮电所更成了我血脉中最激动的地方。
我经常在校门口张望,邮递员黄晓明成为我最想见到的人;绿色的邮包,绿色的自行车,绿色的车铃声,成为我生活中最期待的色彩。巴蜀大地有首著名的民歌《槐花几时开》,感觉我其实也是那个望槐花的人。
后来出了一个明星也叫黄晓明,我喜欢看他的影视,但我更喜欢那背着邮包的黄晓明。明星“黄晓明”把欢笑带给千家万户,邮递员黄晓明把期待带给千家万户。
去年我回老家后山场,专门请黄晓明到邮电所对面的饭馆喝酒,饭馆已经改名字叫“后山大酒楼”,旁边的铁匠铺早熄了火,开起了汽车修理店。黄晓明说他还有3年就要退休了,他准备退休后回他老家办一个快递代办点,帮老家在网上销售农副产品。
说到电视上的“黄晓明”,黄晓明大口大口地喝着酒,自豪地说,那个黄晓明演的戏多,但没有我走的路多,认的人多!他是电视上的明星,我是大山里的明星。
邮电所现在叫邮政所,从邮电所分出了邮政超市、电信所、邮政银行,不但管信件,还管电话、管钱、管超市,只是再没有电报的业务啦,就像一株翠绿的大树上分出几根枝丫,都长得十分茂盛翠绿。手机、微信出现,邮政所投递信件的业务已经很少了,快递包裹的业务大幅增加。过去寄回老家的包裹多如山,那是外面的好东西。今天寄出去的农产品多如山,那是山里的好东西。
邮政超市摆放着种类繁多的商品,也把老家的槐花蜂蜜、脆李、猕猴桃、茶叶通过邮政快递的网络销往天南海北。过去乡亲们在街上赶场,今天乡亲们在超市赶场,在网络上赶场,大家通过超市通过网络直播,展示着自己庄稼地上的收成,邮政所依然是乡亲们关注的庄稼地。
邮政超市的前面摆放着好几辆绿色的自行车,上面挂着绿色的邮包,那是乡亲们当年最期待看到的邮政绿,最期待听到的车铃声,记录着山里邮政所的昨天。
邮政所楼后面盖了几间大平房,平房前排起了长长的车队,他们把地里的瓜果、蜂蜜、茶叶、药材送来打包快递出去。这些曾经土得掉渣的农副产品成为网上抢手的商品,它们有一个共同的商标“山后马槽”。
那块绿色的木板没有了,取而代之的一块很大的绿色显示屏,滚动播放着外面的商品广告和老家后山的广告。大家看着显示屏上明星黄晓明给一些企业打的广告,自豪地说,我们也有后山的黄晓明。
邮政银行里面人很多,摆放着很多菜油和大米,存钱的人都会有礼品,大家拿着邮政银行卡,提着大包小包礼品,满脸都是笑容,那里是山里收成最好的庄稼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