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达大井村的时候,天空刚被一场大雨洗过。 空气里满是泥土、植物和大气在雨水滋润下散发出的独特香气,让人情不自禁深吸几口。 雨后的太阳将整个村庄照得闪闪发光。草木葳蕤,花香氤氲,虫鸟鸣声如琴。月初桥,就在这个时候撞进了我的视野。 大井村位于垫江县高峰镇美丽的龙溪河畔。 在早期的巴国版图上,重庆至巫山沿江地区一路崇山峻岭,以垫江为中心的龙溪河流域却是一片浅丘平原,因而这里成了重要的“巴国粮仓”,荔枝古道也曾在此设有驿站。而蜿蜒的龙溪河,一路奔涌向前,在长寿城区下游3公里处注入长江。 有河的地方就有桥。相对于“月初桥”这个意象优美的名字,当地人更喜欢叫它“弯弯桥”。 一块块青石板、一个个敦实的桥墩连起这座100多米长的石桥,桥至中后段,突然出现一处120°左右的“弯弯儿”,像一把拉开的弓,又似一弯明月,横卧在奔流不息的龙溪河上。 重庆是著名的桥都,有种重庆人的骄傲,是“我过的桥比你走的路多”。2万多座各种组合型桥梁遍布重庆综合交通路网。可如此弯折的桥,我还是第一次见。 路边的一位老伯说,关于弯弯桥,有一个传说:古时这里居住着何家和沈家两个家族,何家在朝为官,沈家心生嫉妒,于是暗暗布下风水局,将此桥修成弯弓形状,以桥为弓,以河为箭,意为“桥是弯弓河是箭,射死对面翰林院”。 何家和沈家之后的命运如何,不得而知。但我更愿意相信另一种说法——垫江地形独特、河流遍布,弯弯桥建造之初,便跟着河底的石脊走向,随弯就弯,顺势而为。 这种说法后来在我经多方查找寻到的史料中得到了印证,弯弯桥大致修建于明清时期,因此地原名木头滩,故最早名为木头滩桥。 清同治元年,木头滩桥被毁,同治十二年,当地人集资重修。 在清代垫江县人沈槐芳作的《重修木头滩桥序》中,称此桥弯折“作谦让之势,以临流不受惊浪之冲击”,桥修建好之后“名为之曰月初,志其形也”。 作谦让之势,顺势而为,这是人类顺应自然之法,又何尝不是一种人生智慧? 踏上弯弯桥,轻风拂面,头顶,几朵精灵般的白云点缀在蓝天之上;脚下,河水潺潺而过,轻柔的水波在阳光里闪着光,仿佛在诉说着古老的故事。 恍惚间,我好像回到了童年生活的那个小镇,小镇上也有一座石桥。桥的这一头,是外婆的家;那一头,是热闹的集市。 赶场天,外婆会挑着担子过石桥去集市上做点小生意。 桥身两边各有一个石狮子,小时候,我和表弟表妹常常跑到石桥上玩耍,还抱着石狮子拍过照。 有时候,外婆从桥的那一头来,衣襟上别着带有露珠的栀子花,手里提着从集市上买来的刚做好的糍粑、香甜的葡萄和酥脆的花生糖,那是给我们准备的零嘴。 有时候,外婆从桥的这头来,唤着我们的乳名。夕阳西下,家家户户早已炊烟袅袅,外婆浑身仿佛镶着金边,一遍又一遍呼唤贪玩的我们回家吃饭。 长大后,每次回老家,穿过集市,路过文昌阁,远远地看见石桥,我就知道,外婆的家快到了。 再后来,外婆不在了。时隔多年后再回去,我才得知石桥在有一年的洪水中被冲毁,当地人在原址上重修了一座一模一样的。 那天,我拉着5岁的儿子,抱着桥上的石狮子,像小时候那样,拍了一张照片。照片里,桥似乎还是那座桥。不一样的是,童年的我扬着天真的笑脸,那天的我却在不知不觉中泪水湿了眼眶。 无意间在社交平台上刷到一段短视频,画面是弯弯桥,旁白是一个年轻的声音:“这是我小时候常常来耍的弯弯桥,我的家就在弯弯桥的那一边。” 走过弯弯桥的“弯弯儿”,一棵巨大的黄葛树立在桥边,亭亭如盖,像是在迎接着远方归来的游子。 重庆有许多的桥,宏伟的、炫酷的、美轮美奂的……弯弯桥,只是其中很不起眼的一座,可是,它却是大井村人心中的唯一。 行遍万水千山,走过很多的路,过过很多的桥,我们心中最难以忘怀的,始终是家乡的那座“外婆桥”。 绕过黄葛树,我来到了桥的另一头,一大片栀子树惊喜地出现在眼前,青翠葱茏。再过一些时日,它们将开出洁白的花朵,散发出淡雅的芬芳。 那,是外婆的味道。 作者简介 兰世秋,女,1976年8月生,苗族,籍贯贵州,重庆市作协会员。2009年进入重庆日报工作,现为主任记者、重庆日报文旅副刊部副主任。她参与的新闻专栏《逐梦他乡重庆人》获中国新闻奖一等奖,主创的系列报道《重走古诗路 思君下渝州》获中国新闻奖三等奖,多次荣获重庆新闻奖一二三等奖,著有《最新经典旅游创意案例集》一书。